重回家来,谁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小嫂子,这次余清官他们都带了干粮,吃了东西便甩开膀子在自己家收拾屋子,打扫屋顶。
虽是瓦顶,但都是在宫中做事的,就总有便宜,都知道这场雪会下很大,还会下很久。
大家匆忙回家,一进巷子,就看到只有老大家的屋顶能看到瓦片颜色,小嫂子总是能干的过分。
按照惯例,陈大胜又无事可做,倒是陪着老太太坐了很久。
祖孙都没提及陈四牛。
交谈中,七茜儿明显感觉陈大胜长进了,他竟然学会分人说话了,他跟阿奶说燕京的街巷,说那些铺子难民,只说好的消息,却只字不提宫里的任何事情。
倒是老太太连着问了好几次,皇爷好吧?大娘娘好吧?
老太太对皇家总有一种对神的虔诚,她是真心诚意期盼皇爷万寿无疆的。
陈大胜自然说好,可心里却不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清楚太多宫的事情,他便不提,也不敢提了。
实实在在他看事情的地方,跟旁人不同,甚至唱戏都唱不出,他每天看到的东西到底该当如何形容。
譬如,哪位大臣的腚皮较厚这事儿。
亲卫们的活计既不在朝也不在宫,且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能自由交往,这令初入官场的陈大胜松了一口气,也绷着一根筋。
他知道很多事情。
好比皇后曹氏入主正宫的旨意依旧没下,帝后不和,初一十五肯定吵架,皇爷其实很喜欢睡小姑娘,宫里的惠妃掌握的权利比皇后还大等等之类……可宫是宫,前朝是前朝,皇爷喜欢睡了谁都跟前面没关系。
前朝都在说,皇爷是明君,也必然是明君。
后宫只支配一部分人的生死,而前朝支配着整个天下的生死,这个是必须要区分来看的。
一天天过去,人在成长,然后某日陈大胜起来就察觉……羊蛋忽然就不是羊蛋了,羊蛋变成了一件事情,可归类户部,归类吏部,可归类地方要员,甚至可以归类钦天监,他形容不来这种感觉。
就觉着,他想到的地方都十分要紧,能轻易拨弄命运,促成千万的羊蛋及他。
还有宫,在西门角的某个地方,隔三差五会安静的抬出尸体,小内官的,宫女的,偶尔还会齐齐刷刷抬几车出去,那时柳经历会告诉他,宫内某个院子从此便锁了。
锁了,就是再也不住人了,废宫了。
而皇爷依旧是慈爱的,最起码对他是慈爱的。
看那马车远去,柳经历当时不屑的说了一段话:“知道日子不好过了才来尽忠!这早干嘛去了?”
人命有时轻贱到不过唇舌轻启,一句话罢了。
而后更多的人进宫了,刚立住的男孩子,坐在大车里的小妮,人一车一车的从宫外送进去……也不知道会去向何方。
在大梁宫,人命还不如一只下蛋母鸡值钱,跟这个地方沾边了,就是大臣们的命也是如此的。
现在陈大胜无比清楚,他看守的地方分了前朝与后宫,这个必须区分去想,去看。
陈大胜不愿意跟亲人去分享这样的事情,就说起他现在住的院子,上工着实近便,还有那对哑巴夫妇做饭也很好吃……约到了正午,余清官他们就都进来给老太太磕头,又喊了陈大胜一起走。
如今长刀卫的活计就是这样,没什么事儿,但皇爷会忽问一句,大胜呢?今儿怎么没见?他做什么了?又去南门楼子看狮子了?
然后皇爷会一个人站那边笑会子。
前朝后宫就都知道了,长刀卫的陈经历,皇爷是放在心里的。
还有宫里太监们的老祖宗佘伴伴,他也会时不时把陈大胜叫到自己的小院子里,或让他搬搬花盆,或让他讲一些长刀营过去……从想活命到吃皇粮到一步登天,陈大胜每天都在思索,一个人坐在城门楼子思索……
他透过面具看着那些快马,快马又从全国各地不断送来各种消息,他这才知道,他就是苍生,苍生又活在不一样的地方,那些地方并不安宁,每天都要有地动,有断炊的,有三年绝雨的,也有六年不雪,国大了,就是这样的,它从无宁日,而苍生唯一能依靠的地方,就在他畏惧的宫里。
陈大胜不敢走远,甚至今年过年都未必能回来,他就只能挑着细碎时间,抽空快马回来看看。
现下又遇了这样的大雪,之后到雪化,大概更没有什么时间回来了。
这七人走之前,或多或少都往七茜儿手里交了账目,多的能有几十两,少的也在二十几两银。
都做官了,虽不是肥差,但这些细碎的钱儿还是会不间断的,莫名其妙的蹦到口袋里,经常有亲卫所请他们过去坐坐,也不知道去做什么,就真是去坐的。
反正~头儿说了,多吃东西少说话,就肯定不犯错。
随便走上一次便有补贴,都不会空着手让他们回去。
还有就是,他们吃住在一起,人人都有皇爷补贴的份例,又至多消耗三人的份东西,多了吃不了用不完,剩下的四人份就转手给了柳经历换了钱儿。
为何只是六人?
那是因为陈大胜有个家要贴补,他的东西是剩不下的。
他回来,俸禄东西都交了老太太,七茜儿却依旧给了他五百个钱的零用,这些钱儿坠在经历大人的小牛皮褡裢里,走路都噗啦噗啦闷响。
七茜儿就边送他边笑。
陈大胜却边走,边回头去看依着门的老太太,一直看不到人影了,陈大胜才把七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