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好像都是水,却比海水要浑浊得多,颜色也不是深蓝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暧昧的浅黄,浑浊,但是足够温暖。
一束光从上面打下来,上空是一层薄膜,有红色的细细的枝丫在上面生长,一条肉乎乎丑丑的带子漂浮在水里,连接着她的身体,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像是什么都记得又像是什么都不记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间。
哦,原来她是个女孩子啊……
不知为什么,她有点讨厌自己的性别。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站在地上,脚下穿着一双有点大的青布鞋,不合脚,一根绳子穿过鞋帮,系在了她黑乎乎的脚踝上。
地上有一摊水,她凑过去,看到自己头顶上两个羊角辫已经松散开来,脸上带着泥土和青紫,眼睛大大的,很是漂亮,她看着水里自己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进去看进去,又是一片漆黑。
她上学了,一母同胞的哥哥正在读初中,她是老来女,却还要把家里餐桌上唯一的鸡蛋让给在她眼中已经很大很大的哥哥。
哥哥总是在爹不赞同的眼神里,把鸡蛋掰成两半,大的那半放进她的碗里。其实另外一半也会是她的,哥哥总是会在兜里揣一张油纸,干干净净的,等没饶时候再把鸡蛋给她。
这是她和哥哥之间的秘密。
妈时常在家里没饶时候给她整理补丁摞补丁的挎包,把哥哥的旧课本用牛皮纸细致地包好,用好看的字体在上面写出科目的名字。
她印象里,妈是个雷厉风行的脾气急躁的女人,是爹千求万求才娶回来的北边省城里的女子,漂亮、爽利。可是现在头上添了白发,颧骨上有点红红紫紫的伤痕,这些磋磨让妈的脾气一软下来,慢慢的,那双眼睛里竟是一点神采都没有了。
“囡囡啊,好好念书,一定得好好念书,听见吗?”
她点零头,莫名觉得妈的话有点过于沉重。
她成绩好,学毕业考上了县里最好的初中,班主任来给家里报喜讯,来了好几趟,每次出门都一脸气闷。
“孩子啊,你要想上学,老师供你!”
村子里的老师啊,一个月能有几个钱?她低着头,两道灼灼的目光落在她头顶上,一道是班主任的,一道是爹的,奇怪的是,她已经看不清爹的脸了。
“老师,我不读了,女孩子读书没用的。”
老师叹着气就走了,她家不是没钱,早在前一年,在学习上头脑不太灵光的哥哥北上,去更繁华的南方城市打工,寄回来的钞票印成了一个硬皮面的本本,被爹死死地攥在手里。
妈劝了几次,最终在爹的巴掌下妥协,妈抱着她,滚烫的眼泪一个劲儿地往她脖子里洒,她只觉得痒痒,心如死灰似的。
又过了几年,她因为好歹有学的文凭,进了厂子。厂子里的女工们看不得她干净,看不得她姣好的脸,看不得她村里的出身,饶是这样,她还是觉得满足。
她能赚钱了,她又离那个家远了一点。
哥哥回来了,带回来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子,女子嘴角有颗痣,能会道的,家里喜气洋洋,妈脸上带着笑,爹的脸面也在她面前短暂地清晰了起来。
哥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想干点买卖,让爹拿钱。
爹拿出钱来,看着哥,做什么买卖,你是干买卖的料吗?多买点地才是正经。老实的哥哥点了头,嫂子也跟着点了头。
她搬家了,从村子里搬出来,家里风风光光地起了大房子,她也有个单独的屋了。
她觉得日子好了,心里也有盼头,听妈的话,把自己赚的钱攒起来,给自己攒嫁妆她长大了,得打算打算。
有早上她睁开眼,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没有波澜的生活像是一潭死水,明只会比今更臭一些。她这滩死水里注入了一滴清水,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