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既然谢渊都已经下了逐客令,话他也带到了,尉玄便没有什么理由再呆在这儿不走了,索性便转身离开了。
而此刻的房间内,谢渊正用一只手紧紧抓着桌子的一角,另一只手撑着桌面上艰难地支撑自己勉强站定。
看得出来,谢渊像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疼痛一般,面色痛苦,眉毛皱成一团,额头上不住地冒着冷汗。
在他的脚边,一盏白玉茶杯已经被他失手打翻在地,暖茶的热气从地面氤氲而上,很快便消逝在空气中。
谢渊松开抓住桌角的那只手,微微眯了眯眸子,然后拿起地上茶杯的一片碎片,狠狠地在自己手背上割了一道,随后他便像是脱力了一般,背靠着案几滑落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感受到自己此刻的无力,谢渊掀起眼皮缓缓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羽睫轻颤,自言自语道:“落雪山庄的蛊,果然名不虚传啊。”
说着,谢渊便不知为何伸手轻轻扯开了衣领——那里,一朵艳丽至极的阿伽梅正肆无忌惮地绽放着,仿佛永远不会凋零一般。
谢渊自嘲地笑笑,心道,元齐,他同母异父的兄长,真是不可谓不狠啊。
其实,自打元齐第一次发现在梦回亭中彻夜等待的谢渊时,他便已经洞察了今后可能发生的一切。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对谢渊而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大秦怎样,而是长平侯怎样罢了。长平侯过得好,无论皇室是哪一家,谢渊都高兴的很,长平侯过得不好,哪怕要他来坐这皇位,他也不愿意坐。
于是,若是元齐真的想将谢渊养在身边,并且利用他圈住那些前朝的遗老遗少们,他就必须要承担养虎为患的后果。
且不说有那无数皇室兄弟相残的前车之鉴为警,便是单单看那长平侯,当时恰逢打退北辽,意气风发,魏朝给了他无上的荣华富贵,怎么能指望他带着谢渊去复兴故国?
可是,元齐的性子继承了大秦皇室一贯的狠厉和决绝,他绝不允许养虎为患的事情发生。
所以,早在谢渊幼年时,元齐便在谢渊的身上种了蛊。
那蛊,名为黄粱,是南疆最为神秘的蛊术之一。
人之一生,譬如黄粱一梦,梦中尽皆繁花般美好,梦醒了,便全是虚妄,留下的,只有深深的,深深的失落和恐惧而已。
据说这黄粱蛊虫极为狠绝而挑剔。
每到月中十五之时,黄粱蛊虫便会从长久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噬咬中蛊人全身的筋络,让他感受到锥心蚀骨的疼痛。
而且更为诡异的是,黄粱蛊虫可以唤醒人内心深处最为恐惧,最为不敢面对的记忆,将它“复刻”在中蛊之人的眼前,让他们在这一天,一遍又一遍地去感受那曾经真真切切的失落和疼痛。
另外,这种黄粱蛊虫其实只能在最为繁盛的阿伽梅树上生长。它们栖息在阿伽梅的花蕊中心,靠吸食花瓣生存下去。因此,凡是中了黄粱蛊的人,身上便会出现一朵阿伽梅的印记,平常呈淡红色,蛊虫作祟之时,便显出艳丽的血红色。
只不过若是强行将这印记用特殊的方法洗去,中蛊之人便会当场身亡,十分可怕。
此刻,黄粱蛊虫在谢渊的心底营造出来的场景,乃是一座送别的长亭,落雪纷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萧恒坐在长亭尽头,望着远处每一个过路的行人。
这些模糊的背影看上去都如此熟悉,却又……都不是他想等的人。
不过好在谢渊中蛊的时间还算不得太长,而黄粱蛊虫所造成的疼痛感和绝望感是随着中蛊时间的变长而加大的,因此,现在谢渊虽说并不好过,却也还受得住。
暖阳西斜,渐渐地落到了地平线之下。眼见着天色便暗了下来,昏黄的月色朦胧而温柔,洒落在庭院中央,为整个谢府增添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谢渊压下不断翻涌的疼痛感,抬头看了看月亮,然后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接着走出了房间,招呼近旁的小厮道:“备一匹马来,我要去梦回亭。”
☆、萤火
月上梢头,天色渐暗,看时辰,凉州似乎已经入了夜。
正值上元时节,城里早就解除了宵禁,此刻城里的各个街道上仍然是一派喧嚣,车马游人络绎不绝,百姓们也个个都走出了屋子,街上顿时更加热闹了。
此时,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悠长的钟声,满城的花灯仿佛得到了什么信号似的,在这一刻纷纷燃起。时不时还能看到有焰火冲上云霄,五颜六色地绽放在夜空中,即便是行色匆匆的行人们也忍不住停下喝彩。
在这一夜,整座凉州城似乎都浸润在一种暖意融融,喧闹而热烈的氛围中,任谁也不忍心轻易去打破。
自谢府至城郊的梦回亭,其实尚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谢渊从府里出来后,瞧了瞧街道上这人挤人人挨人的架势,最终放弃了骑马,直接牵起了缰绳便径直往目的地走去。
若是让那些终日意难平的前朝遗老们知道如今谢渊这堂堂的前朝皇子,竟然自降身份来牵着马,还从善如流地在一群‘小民’中穿梭来去,肯定能气的胡子都掉了。
不过这些七七八八的顾虑对于谢渊这个已经当了那么多年‘小民’的人,当然不是事,他走在路上,到处看着风景,即便心里满是些糟心的事,也还感觉有几分怡然自得。
按话本子上写的,上元其实是个无比浪漫的节日。无数痴男怨女都会在这一天相遇并由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