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长久以来被她个人强权包装出来的错觉,或许正是宿贞愤然领导女修对男修开战的肇端。
“你说,若是由你出面去劝,她能听几句?”谢茂挺头疼的。
灰蒙蒙马上就要黑透的天色下,谢茂在门外的田里挑小青菜,打算找几棵灵气最足的给新徒弟吃。
花锦天在柔佛杀了王家两个少爷,战绩惊人,不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自身也受了很重的伤,宿贞喂他吃了保元丹治好了伤患,修业上的损伤一时半会儿补不回来,只能慢慢养着。
衣飞石不是很理解谢茂的想法”
“一阴一阳谓之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
谢茂把看中的小青菜从地里刨出来,小心地抖了抖泥土,递给衣飞石。
衣飞石用一只陈旧的竹篮子接住。
就听谢茂无奈地说:“我原本以为她是要封圣的。未来如何,你也瞧见了。”
“鬼母元君,这是什么封号?天地万物崇敬朝拜她,不是因为她自身的功德,反倒是她身为阴天子生母的身份。若不是修了鬼道,她连登真都没指望,离封圣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衣飞石默默地提着竹篮子,跟着谢茂往前走。
谢茂寻找灵气小青荣的目光是很挑剔的,灵气不足,绝对不要。长得不好看,还是不要。有虫眼子或是虫卵,也不能要。三分地里找了几遍,偶尔才弯腰去刨。
衣飞石跟他一起蹲着,随时准备递上竹篮子接菜,至于谢茂想说什么,他还是不大明白。
封圣本来就不是很容易的事。古往今来,又有几位圣人?莫说封圣,多少修士在慢慢仙途中陨落,连登仙成神的机会都没看见。宿贞封不了圣,这很奇怪吗
他甚至不太明白,谢茂想让他去劝宿贞什么。
“先生,您一向支持男女平等,在谢朝时就费尽心力,立团儿为嗣女。千百年来,丈夫厅中谈笑风生,妇人厨下炙膳辛劳,如今既然平等了,龙咎、花孤竹几人厨下忙碌,连璇、莫潇潇偶然休息,这又有何不可”衣飞石说着,见谢茂递来青菜,连忙递上篮子。
“我瞧着差不多了。”谢茂拿毛巾擦了擦手,顺势搂住衣飞石,二人从田里出来。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
风里带着寒意,四野漆黑一片,唯有不远处的旧茶寮亮着灯。
因要背人谈话,谢茂和衣飞石走得很慢,两人双手交叠,将手揣进了谢茂的大衣口袋里。
他俩其实都不觉得冷,往兜里揣着手,纯粹是因为这样显得亲密。谢茂非要把手揣进去,衣飞石能怎么办?他也只能轻轻靠着谢茂的肩膀,有点小开心地跟谢茂慢慢散步回去。
这样的日子,还能过五百年。衣飞石看着地上谢茂淡谈的影子。比从前做了上万年的圣人还开心。
谢茂关心六千年后被虫族占领的世界,衣飞石并不关心。
他对那个世界没有任何感情,也不关心宿贞能不能封圣。封圣这事儿不容易,且是有天数的,他的记忆里没有宿贞的存在,可见宿贞要封圣基本不可能。
不过,他喜欢听谢茂说话。
谢茂说什么话,他都喜欢听,听得很认真。
何祝,那是谢茂关心的事,他哪怕不感兴趣也得认真听着。万一先生要差遣我呢?
“隐盟世家里的天才女修,都是充作男人养的。”谢茂说。
他只说了一句,衣飞石就如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就是问题所在!
因为宿贞天资绝艳,打小就被家族视为继承人,常家绝不可能推许她出嫁。
所以,宿贞所接受的不是女性教育,而是男性教育。她以女性的身份拥有了男权带来的所有福利,她从出生开始就接受家族的重视和偏爱,得到家族无穷无尽的资源,她的兄弟也得无条件地支援爱戴服从她,甚至于在容锦华“死亡”之后,她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占有亡夫的家族资源——
宿贞在骨子里所遵循的,并不是男女平等,而是彻头彻尾的男权。
——她自己就是男权中的“男人”,生理性别为女,社会性别为男。
今日在旧茶寮里发生的那一切,代表着女性地位崛起了吗?某种意义上,或许是。
但是,它绝不是真正的男女平等,因为它不可能惠及所有女性,没有一丝半毫的普适性。这是宿贞所代表的强权对弱者如龙咎花孤竹等人的颐指气使。这种看似男女平等的背后,骨子里依然带着浓厚的男权色彩,它的核心是,我比你强,我就可以奴役你。
这就是宿贞彻底走歪了的封圣之路。
她太强了,强得无视了现实的残酷,强得看不见弱者的悲位,强得唯我独尊。
因为宿贞是女人,所以是今天这样的局面。如果宿贞不是女人呢?她若是个男人,今天在旧茶寮的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必然是连璇和莫潇潇,没有一丝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