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皇帝下旨给衣尚予赐了十世不降的国公爵位,长公主又抖了起来,这才颐指气使地命人找衣飞石回府,要交代二儿子去捞自己的宝贝弟弟,马家的命根子。
“那日朕回宫,长信宫的女官就带着这个锦盒来,说是太后所赐。”
当时谢茂也很惊讶,什么东西这么宝贝,还得太后的心腹大宫女亲自跑一趟?打开盒子看见那个木头棒槌的时候,他的反应也不比衣飞石好多少。
衣飞石是以为要被捶,他则是火速领悟了太后的内涵。
……这是骂朕棒槌?
满屋子奴婢都不敢笑,谢茂被亲妈臊得不行,赶紧去长信宫请罪。
太后第一次拿手轻拍他脑袋,教训他:“衣尚予与马氏未结缡时,衣尚予义愤杀人逃亡他乡,马氏寡母卖了二亩良田予他做盘缠。衣尚予久出不归,马氏丧母后独自操持豆腐坊,度日艰难,依然为衣尚予奉养残废老父,及终送葬。”
“马氏待衣家如此高恩厚谊,你动了马氏的弟弟,衣尚予岂肯罢休?”
这些杀人逃亡的细节,衣尚予不肯提,外人当然不可能知道。
太后也是将眼线送入长公主府之后,方才慢慢探知。谢茂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世人都说衣大将军与长公主少年夫妻、青梅竹马,宁愿跟糟糠之妻白头到老,顶着皇权带来的压力也坚辞文帝所赐公主做妻,现在想来,这一份感情,倒是比什么夫妻情深都显得更可怕了。如此天大的恩情,衣尚予若不为马氏拼命,只怕脊梁骨都要被戳断。
当日太后是教训谢茂,拿马万明做筏削长公主封号,此事会触怒衣尚予,极其愚蠢。
所以,太后才给了他一个棒槌,提醒他对衣家保持应有的“敬畏之心”。
太后要他这个没有兵权没有名望的小皇帝,对声望甚隆手握重兵的衣家,保持“敬畏之心”,因为“势不在我手”,因为“如今京中局势安稳,是衣家不愿反,而非不能反”,所以,“我儿不得狂恣妄为”。
谢茂杖毙御史,捉弄大臣,甚至把林相的小儿子随意杖责,太后都没吭声。他才动了马万明,太后立马就送来了一个棒槌。可见,在太后的心目中,如何处理正确皇室与衣家的关系,才是天字一号最重要的事。
这其中的细节,谢茂当然不可能全都说给衣飞石听。
他只挑拣了其中不会让衣飞石觉得紧张难堪的部分,点了点大概的意思,说:“太后对你家的态度十分慎重。朕稍微轻动,她就送棒槌来训斥朕。——她是太操心了,并非刻意为难你,你不要太放在心上。”还是害怕衣飞石因为太后而伤心。
马氏那个样子,委实和慈母扯不上关系。这几日太后与衣飞石走得近些,谢茂还以为衣飞石能得到几分垂怜,哪晓得又来了这么一出。太后也未必对衣飞石没有真心。不过,皇室实在太弱势了,为了亲儿子,太后只能腆着脸去裹挟假儿子。
早知道就不让小衣去阿娘跟前了。谢茂十分心疼,又不能太过表示。
他能宠爱衣飞石,信任衣飞石,可他给不了衣飞石一个慈爱的母亲。这是他彻底无能为力的事情。他甚至都不能对衣飞石露出一丝怜悯。此时的怜悯,太戳人心肝了。
然而,他低估了衣飞石对母爱的渴求程度。
衣飞石居然完全能体谅太后的难处,非但没有被太后的裹挟所伤,反而更加感念太后的慈母心肠。哪怕太后的慈爱是对着谢茂,不是对他。
他一直感觉为难的,居然不是太后没考虑他的立场(待他并非真心),而是他没回答太后的问题(答应太后隐晦的请求),太后是不是就不会再理会他了?
“求陛下替臣……在娘娘跟前,周旋一二。”衣飞石和谢茂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臣蒙娘娘厚赐箭术绝学,感恩不尽。昨日娘娘问话,是臣没说明白,臣愿领娘娘责罚。”他对中年妇人没有更多的参照对象,除了太后,仆妇,就只剩下长公主了,“愿领慎刑司责罚。只求娘娘还准臣、准臣……偶尔请安、求教。”
谢茂看着他沉静无波的一双黑眸,那眼神中分明还带着少年才有的渴慕,却被他死死地压着,故作镇静。他居然不生气?他居然不伤心?他竟然还愿意为了那一点儿“虚伪”的慈爱,甘愿去慎刑司受体罚?
谢茂从来没觉得这么心痛过!
哪怕是前世见过衣飞石重伤断骨,见过衣飞石受朝堂攻讦,见衣飞石坐拥美妾,他都不曾这样这样地觉得心痛!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他常受爱别离苦,却第一次在衣飞石身上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求不得的心痛。
他能忍受自己受这样的苦,却受不了衣飞石承受这份苦。
小衣那么想要一个疼爱他的好妈妈,他为什么就没有?他应该有的啊!谢茂红着眼紧紧搂着衣飞石,嗓子都微微地硬了:“没有,阿娘不打人,小衣,”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太后这样的好母亲,当然值得衣飞石这样的好儿子。可是,衣飞石并不是太后的儿子。
所以,太后永远都不会像疼他一样疼衣飞石。
衣飞石小心翼翼地说:“陛下,臣……臣只是偶尔求教,不会多打扰……”
谢茂仍是紧抱他不放,他犹豫了片刻,问道:“太后不打人,臣多抄几本经吧。或者太后要罚别的什么?”很久都得不到谢茂的回应,他声息更低,“臣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