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孙崇担心地看着他。
衣飞石左手握拳垂在身侧,掌侧有鲜血滴落。
他一直看着皇帝离开的方向,闻言如梦初醒,转头先安慰孙崇:“委屈你了。是我触怒了陛下,打我不好看,就抽你身上了。你歇两日,找大夫看看。”
如孙崇这样的心腹近卫,别说帮主人挨几鞭子,卖命也是常事。孙崇不以为意,只隐隐替自家公爷担心:“属下这点儿伤不碍事,公爷,您……就让陛下这么走了?”
衣飞石其实很清楚,皇帝当时并不想走,皇帝就是想让他认错。可是,他没有服软。
——皇帝蹲在他身前,他就死死伏着,一句软话都没有说。
最后皇帝走得愤怒又不甘,这些衣飞石都清楚。能感觉到皇帝的真实情绪,这是他的底牌。
从前他从不敢仗着这一张底牌对皇帝放肆,如今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也只能对陛下不恭了。他想,若安然度过了这一关,以后再诚恳些向陛下赔罪吧。
“我自有道理。你去看伤,这里不必你跟着。”衣飞石道。
就算知道皇帝还没到扔了自己的地步,衣飞石心中还是极其难过。
若没有那些不得已的计较考量,皇帝发脾气的瞬间他就想服软求饶了。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皇帝离去的方向,回想起皇帝前所未有的怒斥,这才发现自己拳头攥得太紧,修剪得齐整圆润的指甲竟也把手心刺破了,满手淋漓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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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气得心肝痛还下不来台的谢茂极其没有面子,只得气咻咻地走了。
衣飞石不肯服软,难道他还能真的把孙崇打死?真打死了,那就不是解决问题,而是给二人的关系里埋雷了。没面子的谢茂带人回了观云小楼,有不长眼的宫人马上就去搬开密道入口,想要伺候皇帝回宫,被郁从华偷偷踹了好几脚。
谢茂没好气地说:“你踹他做什么?朕难道还要留在这里受气么?”
郁从华那赔笑的神态与赵从贵如出一辙,先扶着谢茂坐下,轻轻打扇:“圣人息怒,息怒,这时候也不早了,说不得公爷还要来给圣人磕头赔罪,您开开恩,稍坐片刻。两口子哪有不吵嘴的,床头打架床尾和,待会公爷来给您顺顺气……您就这么回了,宫里就奴婢这几个贱人,谁能讨您欢心呢?”
他年纪小,也没什么劝和的经验,幼时在村头听了一耳朵,这时候慌不择言就胡乱说了。
换了赵从贵、朱雨、银雷,绝不敢说谢茂和衣飞石是“两口子”。偏偏这个词就戳中了谢茂心里的痒痒处,话糙理不糙啊,两口子吵架不能搞冷战,睡一觉不就好了吗?
朕不能就这么走了,待会小衣来找朕认错呢?朕得给他一个说软话的机会。
哪晓得等了一刻钟,两刻钟……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郁从华绞尽脑汁替衣飞石想理由,一会儿说他大约是看孙崇的伤去了,一会儿说他大约是害怕陛下还在生气,一会儿说他只怕是想怎么给陛下赔罪去了……
眼看着谢茂脸色越来越黑,郁从华也实在编不下去了。
都以为皇帝大约要发脾气了,歪在榻上的谢茂叹了口气,说:“你去看看吧。”
他活了几百岁,没那么多少年意气,面子这东西更是看得不那么重要了。
郁从华连忙差人出去找衣飞石,哪晓得外边来报,说襄国公出府去了。
“只怕是公爷压根儿就没想到陛下会留下,是以就先……”
郁从华也才不到十五岁的年纪,要他应付今日这样的情景,实在是有些太勉强了。他擦擦冷汗,就怕皇帝恼羞成怒,“陛下,您看要不奴婢服侍您先……”回宫?
“准备盥室,朕要沐浴歇了。”
衣飞石出门去找谁了?衣尚予?谢茂心中冷笑。
他嘴里说得再狠,什么不是爱人,是不是爱人他也绝不会对衣飞石放手。
当日答应了朕与朕一起,这辈子都别想与朕分手自去逍遥快活。就不信你一夜都不回来了。谢茂扯下衣衫,赤足进了盥室。回来艹死你,坏了心肝的东西。
谢茂在观云小楼安寝,一夜醒了两次。
睁眼时,他都只见屏风外点着小灯,屋内屋外静悄悄地,只有郁从华在屏风外守着装死。
——若是衣飞石回来了,郁从华肯定会马上凑近来,告诉他公爷来赔罪了。
如今衣飞石始终不回来,郁从华明知道皇帝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也只能假装没听见。不然,万一皇帝问他衣飞石回来了没有,他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岂非更惹皇帝生气?
炎夏天亮极早,窗棂透出点点明亮时,一宿没睡好的谢茂就起床了。
宫人们轻手轻脚屏住呼吸服侍皇帝盥洗更衣,气氛极其压抑,仿佛皇帝随时都会炸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