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谢茂都认为,徐莲死了,把徐莲救回来,这件事就结束了。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
没有人想过徐莲在这一段劫难中承受了什么。
他与衣飞石一样偷偷地爱慕着君上,他没有与君上相识于微时、相扶于患难的情谊,君上从来不曾将他看在眼里,所以,他满怀甜蜜的暗恋换来的是毫不容情的舍弃。
刻骨铭心的情殇之后,徐莲记忆错乱,又要和师兄一起,马不停蹄地折腾着拯救师父。
这么多年来,他承受着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折磨。
刘叙恩认为黎明在即,徐莲想到的则是终于可以解脱了。
不想再承受十日一个轮回的凌迟碎剐,不想再担心被君上厌憎、被恩师不喜。君上和恩师有情人终成眷属,什么忙都没帮上、一直在捣乱的小反派……求鞠躬退场。
徐莲顾虑很多。
他觉得君上仍旧厌恶自己,他也不能厚着脸皮,让师父帮忙求君上饶恕自己。
就算君上不记恨当年之事了,他毕竟在恩师眼皮底下觊觎过君上,以后要如何相处呢?为了不惹麻烦、不遭厌恨,也只能尽量远离恩师与君上的生活,活得宛如孤臣孽子,又是什么滋味?
何况,他也确实心力憔悴,支应不起了。只想合上双眼,就此沉眠。
衣飞石轻轻抚摩他的头顶,问道:“你若想活下去,师父能替你补全神魂,重塑皮囊。”
“徐莲,你这些年,跟着师哥追杀君上固然是罪过,不过,一则未能事成,二则,你记忆混乱,所作所为并非图谋私利,终究还是为了为师,这一点,为师和君上商量过了,君上是能体谅你的。”
衣飞石话音刚落,谢茂就表示小衣说得对:“你师父很想念你。就不要再提生死之事,徒惹师父伤心。”
徐莲还能怎么办?两位长辈都劝说活下去,他怎么敢说一定要死?哪怕心中再是抑郁颓丧,此时也得作出感恩戴德、欢欣鼓舞的模样,乖乖磕头谢恩:“弟子谢君上宽仁,谢恩师垂怜。”
刘叙恩就觉得小师弟求得太含蓄了,压根儿没说到重点:“师父,若天庭上线,徐莲师弟只怕还是有些危险……”
“漫说我并没有怪罪他。就算我不喜欢他,这天底下我不喜欢的人多了去了,天庭上线都要一个个弄死?你当天庭是什么?我做出来的天外大炮吗?逮谁轰谁?”谢茂没好气地说。
衣飞石回头看了他一眼,只是徒弟在身前,不好纠正他。
“我没想周全?”谢茂倒不觉得下面子,好脾气地问道。
“阿叙先陪师弟安置下来,此事我来安排,无须担心。”衣飞石难得温柔地拍拍徒弟肩膀,“从前师父对不起你,以后宽心度日,再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徐莲才好了一会儿,差点被他一句话说下泪来,只顾摇头:“恩师没有对不起弟子。”
“去吧。”衣飞石还给他擦了擦眼泪。
刘叙恩来这个世界也没多久,心说安置师弟,还能怎么安置?重新塞回生死册呗。
才走出门就看见容天美迎了上来,她对突然多出来的徐莲毫不惊奇,含笑道:“石老师吩咐我给二位准备了住处,请随我来……”
待刘叙恩与徐莲走得远了,衣飞石才说:“我若替他修补好神魂,天庭只怕不肯认。”
谢茂仍旧不解:“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他曾替我死去。如今也是不生不死的状态,游走于时间之外,天道方能准许。一旦天庭上线,督视诸天诸世界,我若将他神魂补齐,从前死去的那一部分如何饶得过去?”衣飞石说。
刘叙恩与衣飞石担心的是,应该替死的徐莲没有死,天庭上线会进行抹杀。
“从前他替你死,今日你用圣魂补他神魂,一来一去,天道有什么不满意的?”
谢茂看着衣飞石略显苍白的脸色还心疼呢,小衣跟前,天道算个屁!有本事来和君上干一架!
“我手中有时间轴,不管从前往后,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天道不能翻旧账,天庭更不能翻旧账。无须担心。”谢茂安慰道。衣飞石并未深度参与天庭外挂的项目,因而由此担心,谢茂倒也不是信口哄骗他。
衣飞石不怀疑谢茂的说辞,点头时,眼神仍有一丝恍惚。
“他人回来了,天庭也无须担心,你用圣魂救他——”说到这里,谢茂总有点切齿,“也不是第一次,轻管奏效。还有什么不满意可担心的?”
“我有些犹豫。”衣飞石说。
“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想活了。谢恩时,只是碍于情面勉力逢迎,不愿扫兴罢了。”
“他是个懂事孩子,素来贴心,从不主动惹麻烦,也不懂得拒绝。”
“阿叙喜饮天河浆,我巡营归来便给他二人各带两坛。徐莲饮后灼心喷火,并不欢喜,只怕扫了师门兴致,从不肯表露。有时候他会把天河浆匀给阿叙,我只以为他孝敬兄长,私底下总要补一份给他,他也不说不喜欢,每每接了礼物还要亲自来谢赏……”
长者赐,不敢辞。
这句话在啃老族眼中是薅羊毛的令箭,在徐莲这样守规矩的孩子眼里,就是金科玉律。
“他不想活了,你就让他去死?”谢茂捧住衣飞石的脑袋,搓他的脸,“小衣,你最近这个脑回路有些清奇诡秘,我要读不懂了?你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