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服侍自己睡下的侍女已不见了身影,萧予安起身看见寝宫被翻得一片狼藉,金银细软也悉数消失。
萧予安毫不意外,自从昨日南燕国士兵在皇城外驻扎,宫里就已经开始乱了,皇亲国戚,大臣下属,个个逃的逃,跑的跑,到处是被砸坏的东西,杂乱不堪,原本威严安宁的宫殿早已不复存在。
萧予安掀被起身,开始自己穿衣,但是厚重的衣裳花样繁杂,萧予安怎么也穿不好,索性随意裹件厚袄外袍,又披上件棉裘就走出寝宫。
侍卫和奴仆早已全部逃出宫殿,前几日几番劝萧予安逃跑的大臣也都消失不见,不过数日,原本笙歌曼舞的宫殿,竟然看起来荒凉杂乱,真是叹兴亡,怒煞些呜哇,苦煞些哭鸦。
萧予安踩着积雪,一路走向永宁殿,路过金风玉露亭,忍不住停住脚步。
那原本金瓦红檐的亭子如今堆满破瓦,丝毫看不出原来的繁华,萧予安瞧了两眼,恍惚之间看见晏河清扫雪的模样,他定下神,匆匆离去。
永宁殿也是一篇狼藉,满地散乱的衣裳碎木杂物,萧予安心下涌起不安,几步匆匆奔进殿内。
让萧予安不曾想到的是,永宁公主的寝宫竟然与平时无异,永宁公主端坐在梳妆匣前,一身素白纱衣,周围没有奴婢,她独自描眉画唇,听见声响,她转过头来,见是萧予安,扬起一个暖意融融的笑容:“皇上哥哥。”萧予安瞧见永宁公主站起身,挥舞着衣袖跳了一个动人的舞姿,她浅笑问:“好看吗?”
萧予安道:“好看。”
这再不见繁华的宫殿,这残破不堪的宫殿,竟然还有一处唱着物是人非无畏。
永宁公主收袖问:“皇上哥哥,你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吗?”
萧予安怔愣片刻,仿佛又听见耳边响起亡国之音,那是在诅咒他放走晏河清以至于北国亡国的声音,于是他笑道:“没有。”
“是吗?”永宁公主低垂眼眸,“真羡慕皇上哥哥。”
萧予安一步上前:“宁儿,你是不是在害怕破国?”
永宁公主嘴角轻扬,却是说不尽的悔恨:“永宁不怕国破,不恨家亡,只后悔当初,当初......没有对她表明心
意,没有诉说衷肠,如今再不相见,便化作两行清泪,愿她一世安康不受累。”
萧予安伸手摸摸永宁公主的头发:“不会再不相见的,你好好的,我会让他来见你的。”
永宁公主猛地抬起头,呼吸不稳:“可,可是如今沦落到这般境遇,如何让她来见我?”
“放心吧,他一定想见你,你在此处好好地等候,定能等到他,我向你保证。”萧予安浅笑,眼底充满怜爱,“宁儿,不要内疚,不要在意发生过什么,不要自责,这一辈子这么短,归途不知何处,既然相互倾慕就一定要好好在一起,再见到他的时候,就忘了曾经,跟他走吧。”
永宁公主眼底一闪而过一丝迷茫,似乎对萧予安的话一知半解,但还是郑重地点点头。
萧予安长吁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他又安抚了永宁公主几句,转身离去。
天空忽而落下大雪,似乎在为这萧索的宫殿再添一分凄凉,萧予安慢慢地走回寝宫,在寝宫门口不远处突然停下脚步。
寝宫门口站着一个人。
第79章目断山南无燕飞
那人应该等候多时了,身上的衣衫的落雪打湿,肩膀上还结着一层冰霜,那人佝偻着背,捂着嘴连连咳嗽,仿佛一根随时都会被折断的枯枝,那般脆弱。
萧予安几步走上前,声音因为惊讶而断断续续:“赵公公,你为何......为何......还没走。”
“皇上啊。”赵公公的声音沧桑沙哑:“皇上都没走,老奴怎么可能走昵?”
萧予安一瞬动容,连忙让赵公公快进寝宫。
赵公公瞧见萧予安身上的衣裳穿得乱,连忙替他将衣裳整好,皇上衣裳的穿着繁缛,赵公公低着头,像平时那般尽心,仿佛今日只是平常。
“赵公公......你会怪我吗?怪我当初没听你的话吗?”萧予安深吸一口气问。
“皇上,老奴老了,太老了,记不得自己曾经说过什么让皇上如此牵挂了。”赵公公说道。
萧予安如鲠在喉,嗫嚅半天,说不出话来。
“皇上,等等您,真的要......”赵公公话没说完,突然猛地咳嗽起来,声声仿佛从胸膛中发出般沉闷。
萧予安连忙伸手给他拍背,赵公公惶恐不已,连忙制止。
萧予安无奈收回手,轻声道:“要的,只愿南燕国敌兵毋伤我城中百姓,赵公公,你还是走吧,这里真的留不得了。”
赵公公的背突然更佝偻了,他像绵绵细雨中燃尽的火堆,只剩一些不可复燃的余灰,他颤颤巍巍地说:“皇上,让老奴再给皇上束一次发吧,像皇上小时候那样。”
萧予安点点头,随手拉过一把木椅坐下,凌乱的寝宫,赵公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根灰色的发带,他仔细地将萧予安的头发束好,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般长吁一口气,赵公公俯身跪拜下来,而后转身走出寝宫。
他拖着身子,迎着风雪走啊走啊,天地之间,他的身子显得那般瘦小单薄,他就这么一直走到宫殿外,又走到祭祀天坛,声声咳嗽从那九十九台阶蜿蜒而上,几乎要了这位老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