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乐睁开眼,正对着的便是孙哲平的那一双眼。房间没有开灯,窗外月光落入房间,投进他眼中却仿佛一段糅碎了的白银,明灭之间,是玩笑是许诺,张佳乐竟不敢去深究。他们的脸对得那样近,他的鼻尖蹭着孙哲平的鼻尖,呼吸交缠在一起,竟然比二人胡天胡地地缠绵时愈发温存而使人心悸不已。
心脏在胸腔中跳着,一下一下如此鲜明,那么快,使得他血液的流动几乎带着痛。
但却是那样幸福。
幸福到,让他不敢去想又隐隐期待,这样的幸福将能是永恒。
终于,他还是别过了脸,从孙哲平手中抢回枕头捂住脑袋,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别闹。”
第五十六章
飞机落地时,夜幕已降。
流亭机场距海不远,因而迎面吹来的、残留着料峭余意的夜风中,也不免带了一两丝咸涩的海洋气味。
张佳乐的刘海被风凌乱地撩着,拖着他的行李箱,漫无目的地沿着马路人行道向前走着。
沿着海平线,一连串光点闪烁跳跃练成一线,环绕着海堤,在一片死寂的黢黑海面上映出点点波光。老街上昏黄的街灯,洒在身上仿佛是暖的,但仅此一小缕光亮,投在张佳乐的眼里只是一片斑驳。
尽管在过去的几年中,他曾经无数次来过这个城市,但他从不曾好好游玩过这里。
从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没有心情,到此时,一无所有。
此时的天空无星无月,层层云叆堪堪压在海面上空。尽管夜色已沉,街道依旧车水马龙。然而过往不息的人流却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往来如潮,此时此地,唯独只有他一个人默立在这里,迎着风,对着海,
听着身后残樱落地,在拍岸潮声中,震耳欲聋。
最终却只不过是一片寂寞。
不知怎么,张佳乐漫无目的,却还是逛到了霸图俱乐部的周围。
老街上的大排档仍没有打烊的意思,简单的桌椅沿着人行道一字排开,各家门口也都摆着写着价码的小黑板。街上的灯火落在原木色的桌面上,让桌上摆着的一盘盘葱油蛤蜊和碳烤扇贝所散发的浓香雾汽无所遁形,也照亮了食客欢愉的背影。
拖着箱子走在鼎沸人声边,张佳乐低着头,踩着盲道默默向霸图俱乐部的方向走着。可路过一家店时,他蓦地停下了脚步。
脚下盲道的触感在此刻变得不再那般分明,可却分明有什么,顺着他的眼,一路灼热肿胀地刺进心脏里。
翘起的第二级台阶,木色的啤酒桶,泛着擦不净的油光的桌椅,还有那一块写着大大“啤酒”二字的招牌——那是和多年前,样貌全然无改的那家店铺。
他回到了这里,却再没有谁阻拦他掏出一张快要攥出汗水的十元钞票,带着一半忐忑和一半期待,去打一袋啤酒,偷一回馋。
不再有谁会时时看着他、以一瓶橙汁换掉他手中的啤酒,也不会再有谁,对他喝不喝酒抱有什么期待。伙伴、队友、粉丝、甚至爱人,都已停在曾经的路上向他挥手致别,他唯一能够劝服自己继续向前走的理由,就是他还有梦想。
但那究竟是梦想还是偏执,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然而他早就明白,梦想也好,偏执也罢,他早已经失去了回头的机会,除了走下去,没有别的什么道路可供他选择了。
他还是走进了那家店,递上十块钱,换来了比多年前少了许多的一小袋啤酒。
张佳乐站在路灯下,静静地看着浮在表面的那层丰厚细腻的泡沫,等着它们一个一个慢慢破裂消散后,打开袋子啜饮了一小口。在扑鼻的啤酒香气后,却是一阵苦涩顺着他的舌尖蔓延开来。
张佳乐闭着眼睛,默默咬着下唇,无声地笑。
惦念了这些年,遗憾过许多次,可到最后——
原来啤酒是苦的。
只被动了一小口的啤酒连袋子一起被扔进了垃圾桶。
张佳乐抬起头,向着霸图俱乐部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张佳乐记忆之中,真真切切尝到酒的味道,是在第三赛季的夏休期,孙哲平的生日。
就算那天夜里他们还是没有点破二人之间的那层若有若无的纸,被孙哲平“厚颜无耻”地用手机密码提醒着生日,张佳乐自然也不能将这一年一度的“大日子”等闲视之。可二人初买了房,除却留在小楼中训练的时间,孙哲平一手包下了新房装修的任务,只留张佳乐一个人,天天抱着留着正中间那一口的半个西瓜,对着窗外撒进的阳光,等着他泡好的那一大壶金银花茶慢慢变凉,再等着孙哲平回来以后,那一口带着凉意的茶在二人缠绵的亲吻中重新变得温热。
终于在某一天他强拗着与孙哲平一同前去粉刷新房,却按捺不住、二人就地胡天胡地了好一番,以至于最终一天什么都没做,只蹭着一身的白灰回到小楼之后,他才确定,他的确不应该强跟着。
可眼见着孙哲平的生日一天天近了,张佳乐始终却得不到他一丝能够暴露出自己期待的提示。
坐在床头,对着依旧灿烂的阳光和楼下小路深浓的绿荫,张佳乐一把拉上黄绿色的窗帘,忿忿向新破的半个瓜插下了勺子。
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却想要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他。
真难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