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恍惚一霎,手臂不经意擦过身侧梅枝,枝叶簌簌作响。那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面容清隽,眉目fēng_liú,可不正是谢清迟。
谢清迟见到祁云,微微一笑,道:“你醒了。我先前想去见你,你还在睡,我便来亭子里观梅。”
祁云本来受伤未愈,贪睡也是寻常,听得谢清迟这样说,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羞恼,又隐隐悸动。他轻咳一声,转开思绪,问道:“谢庄主是怎么找过来的?”
谢清迟说:“我与梅姬是故友。”
祁云未料到这个答案,仔细想来,却似乎很是合理。梅姬是看到红袖才救下他,而红袖正是谢清迟让他窃的——谢清迟可知道梅姬也潜伏在陈府?
祁云还未想通此节,便听到梅姬的声音:“早先约你,尽是推脱,如今有这位小友在,才终于请动你观梅。这故友,不当也罢。”
说着,梅姬从梅林一侧款款步出,一袭红衣,颜色娇艳,衬得周身梅花都失色。
谢清迟知她只是调侃,闻言微微一笑,也不申辩。祁云却从中听出了一些意外的信息,惊讶道:“你看得见了?”
“托福,”谢清迟颔首道,“天气转暖,渐渐看得见了,才来接你。”
他来接我。
这句话仿佛当头棒喝,祁云一时间怔在原地,无意识地抠住掌心,竟忘记了回话。
梅姬瞧了他一眼,转向谢清迟道:“吴金飞一死,峡州那边立刻会怀疑到你,扶摇庄怕是要乱。”
谢清迟叹道:“还不够乱么。”
梅姬脸色一暗。
谢清迟宽慰道:“梅姬勿忧,竹烟儿已被我调走。”
“那是最好。”梅姬低声道。
三人在梅园沉默而立。朔风渐起,天色转暗,远远有黑云翻涌在天际。梅姬扬起手臂,一指祁云,道:“人我已完璧归赵,可还有事?”
谢清迟欠身道谢,又道:“还想请梅姐姐同原家那边联络一番。”
梅姬蹙眉道:“怎么?为何要将知随卷进来?”
谢清迟道:“祁家堡之变后,忽然想起了当年事里一些蹊跷之处,只是现在还不能断言。过阵子我会去一趟峡州和千古楼,届时若能查清此事,便飞鸽传书给你。”
梅姬颔首道:“知道了。我等你消息。”
谢清迟凝视梅姬双眼,正色道:“梅姐姐小心行事,务必要以自身为重。”
梅姬一哂:“自身为重?谁都说得我,就是你说不得。”
言毕,她潇洒地一甩衣袖,转身回了梅林之中,那一衫极艳丽的红裳渐渐隐没于梅花。
谢清迟将祁云带回了襄阳城内的一处小院。祁云孑然一身,没带什么行李,将唐捐卸下就算是安顿下来。
小院里没有旁人,祁云的药便落到了谢清迟手上。扶摇庄初见谢清迟时,祁云曾经以为他是个汉人大夫,此刻谢清迟坐在小凳上专注看顾泥炉火的样子,倒的确是像个大夫的。祁云倚在门上,安静看谢清迟动作,不觉竟入了迷。还是谢清迟见他在门口站得久了,恐他风寒入体,才将人赶走。
祁云每日最后一帖药须在黄昏时分服用。他在屋里等不多时,谢清迟便端着药碗来了。他用药时,谢清迟就坐在桌边看着。
原先谢清迟看不见,祁云倒不觉得有什么,此刻被谢清迟专注地盯着,他却颇为不自在,哪怕只是喝个药,都觉得仿佛是被谢清迟所评断着,很怕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如是再三,祁云干脆放下药碗,起了个话头,想引开谢清迟的注意。
祁云道:“谢庄主新置了这处院子,以后是不在碧苑春落脚了?”
谢清迟眉梢一挑:“那身份是为吴金飞准备的。现在既已事成,‘暮雪姑娘’须得避避风头,过上半年才好再出现。”
既然谢清迟自己说到了这里,祁云也不打算放过。他追问道:“你也想杀吴金飞?你说你要查河西舵,为什么?”
谢清迟微一摇头:“我有我的理由。”
言下之意,是与祁云无关。
祁云咬了咬牙,问出了他真正想知道的:“你到底为什么帮我?”
同样的问题他已经问过三遍,谢清迟往往顾左右而言它,从未正面回答。然而这一次,谢清迟的反应与往常有所不同。
谢清迟苍白面色被残烛印照出一种奇异的胭红。他凝视着祁云的面容,那目光几乎是悲哀的,仿佛谢清迟有万般忧思,求而不得,必得寄寓其中。祁云见过这样的眼睛,在燕真的驼队里,他的骆驼就是用这样的眼睛凝视着濒死的配偶,在沙漠中屈膝跪倒,久久不肯起身。
祁云从未想过,向来云淡风轻的谢清迟竟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祁云被盯得心慌。这种心慌同谢清迟看他喝药、又或说来“接他”时他的心中悸动是截然不同的。他不自在地侧过头,正见到烛泪积满灯盏,烛芯垂在一侧。他弹出一指,“噼啪”一声,灯花便落下了。
这声音仿佛敲醒了谢清迟。他一低头移开视线,再抬头时,又是祁云熟悉的那个谢清迟了。他十指交握,放在桌上,望向祁云,温声道:“你杀死吴金飞,就算通过了考验。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交易?”祁云眉头皱得更紧,“什么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