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昼调笑无厌。
无厌却不太在意地摇摇头,笑道:“舍不得,但更舍不得他少看这世间的景致一眼。春花冬雪,夏蝉秋霜,你看他不在意,但其实喜欢着呢。”
“少看一眼,便是少一眼。”
即便已有了许多经历与见识,但谢昼还是看不懂无厌和程思齐的心思。他求的是长生,便将长生不死当作是执念,想留下身边的人。但无厌和程思齐却好似恰恰相反。
快入冬的时候,程思齐昏睡的时候已经大过了清醒的时候。
挑着一日天晴,无厌叫来了城西头的棺材铺老板,扶着程思齐,同棺材铺老板商量着新棺材怎么设计,怎么打造。
程思齐含混地吐着字,无厌耐心听着,一字一句转述。
“雕什么佛像佛经的,你想把自个儿镇在棺材里?”
他嫌弃地教训程思齐,“最多铺点缎子软垫,别熏香,好好一个棺材搞得花里胡哨的。”
棺材铺老板听得一身白毛汗,拿着钱都觉得烫手。
可不容易挨到最后,商量完了要走,脚还没迈出院门,便又被送出来的无厌喊住,塞过来一个重得能压弯人腰的大箱子。
“无厌师父,这是……”
棺材铺老板话还未问出口,便见无厌一抬手,打开了箱子盖。
入眼,是堆了大半个箱子的断剑,形状各异,断痕参差,有的仍是寒光湛湛,有的却已锈迹斑斑。
“陪葬品。”
无厌回答了棺材铺老板的问题。
棺材铺老板一愣:“拿这一堆破铜烂铁陪葬?”
无厌闻言一怔,唇张了张,想反驳,但却好似又失了反驳的力气,慢慢点了点头,像是轻松又像是沉重地扯出一个笑:“是,就是这堆破铜烂铁。”
棺材铺老板不明所以,但却不好再问,便带着箱子离去了。
过了不到半个月,新棺材便抬上了门,摆在院子中央。
但无论是无厌,还是程思齐,对这个不吉利的玩意儿都没什么感觉,颇有点视而不见的意思,仍是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直到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
“……下雪了。”
大清早,或许还并不是清早,窗外透来蒙蒙的白亮,无厌被程思齐低低的声音叫醒,伸出手去摸程思齐的脸,将他往被子里揽了揽,轻声道:“是入冬了,过几天,给你煮饺子吃。”
“嗯。”
程思齐应着,虚弱的声音里似乎难得地带了些精神头儿,口齿也清楚了很多,开口道:“真是奇怪呀。”
他顿了顿,道:“我以前还想着,要是你老了,病了,要先走了,我该怎么伺候你。喂你吃饭喝水,给你端屎端尿,推着你去大街上遛弯儿……那肯定又辛苦又快活,我乐意替你做辛苦的事。”
“但没想到,是我先不行了。”
他不满地嘟囔:“……我比你还小百十来岁呢。”
说着,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道:“无厌,我还没问过你……你什么时候看上我的?”
“刚遇见我的时候,你不怎么喜欢我,我看得出。后来记忆回来了,我知道你那时候都是为了无根净水,为了八大仙宗的任务。兴许有的时候,你还挺烦我这个累赘的。”
“是有些厌烦。”
无厌道:“我惯来厌烦不知好歹,自作主张的。而且我不喜欢和人亲近,但有只小狐狸却偏偏是个粘人精,缠着不放人。我当时只想着,快做完这任务,甩了这累赘,回天隐寺结婴。”
记忆纷繁而错杂。
三言两语,便好似从无数尘封黯淡的光影里,扒出来了一个笑意盈盈的鲜活的身影。
无厌有些贪恋地描摹了一遍那影子,继续道:“但后来你却不争气,给我出了个难题,以妖身结了丹。”
“我若要救你,唯有碎你妖丹,再用我留作第二条命的渡劫舍利换一世重来。那渡劫舍利是我早年奇遇得来,乃是大乘修士都要眼红的至宝,用过便没了。”
“我当时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