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傻小子从保家卫国的正义之子到暴虐征伐的狠戾君王,欲念无限膨胀,满足一个总会紧接着跟上更难满足的另一个,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亲自饲喂的巨龙,永远填不满的胃口,黑洞无底。
而那种带着探究的期许最终坠落尘埃的失望感,一次也够了。
两百年前的那个傻小子为了国度存活渴求魔王庇护,两百年后的这个傻小子为了自己存活祈愿谛蒙现世,二者都不过是想要一柄有术无道的利剑,又有什么区别?
少年突然感觉很累,尽管刚从沉睡状态苏醒不久,却实在累得很。
他跃下圆桌,缓步走向依旧跪在地上的勇士,眼中是尽识乾坤的沧桑,也是犹怜草木的灵动。
勇士的眼神依旧朝圣般渴慕,瞳中映射出的那个小王子又微微笑起来,俯着身子冲自己耳语,气息温热。
耳畔是低沉微哑却温和柔软的声音,明明轻得像云,敲在胸腔却雷鼓轰鸣。
“沃瑞尔,谛蒙是我的心脏。”
六
威兹多姆最终还是没能赶走沃瑞尔。
哪怕他拥有上位者的力量——不同于皇室财权的碾压,也不同于武者暴力的欺辱,看似音容温和,却是言辞惑心,有形可匹珠玑,无形亦能拨动千钧……
那是让无数凡人竞逐却也敬畏的存在。
很少有人能逃开少年指出的欲念困境。
正如此刻,“战五渣”小王子笑嘻嘻地告诉面前的青年,自己就是他接受的任务,也是他毕生的追逐——在两人目光相触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战斗力爆棚的勇士想要的,无非是“强大”二字——所有渴求,所有敬仰,所有虔诚,都匍匐于这压倒性的不同位面的力量,爱慕又恐惧。
如何抉择?
很不巧的是,这位追求强大力量的傻小子似乎理解能力有所欠缺,面对明显故意让其两难的揶揄,却是乍闻晴空霹雳般打了个冷颤,受到惊吓似的,明明该是惶惶不安的姿态,抬头仰视少年的瞳中却是坦然至极的关切。
“心,心脏?他们想要你的心脏?!不……我,我不知道,对……对不起!”
勇士双拳紧握,憋红了一张脸,虬髯下的肌肉似是恨不得迸出青筋。
“请你相信我,我,我会保护你的!”
少年一愣,继而笑起来,转身走向圆桌,一屁股坐在桌沿。
笑声轻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成尘屑,伴随着指尖不时敲打圆桌的声音,飘入勇士耳中,挠得向来强悍的青年感觉心脏有些痒,恨不得伸手狠抓一把,省得那里一不留神就会跟着少年晃动的靴子一起摇摆。
强行镇静间,勇士听到那个奇怪的小王子轻声反诘:“保护我?”
语带笑意,像是即将开始不屑的嘲讽,又像是在等待郑重的起誓。
勇士分不清眼前的少年是否在说笑,大脑运转半天的结果除了脸色更红,一无所获。
许久,他低下脑袋,伸手把自己的头发揉得一团乱,不甘心地嘀咕:“我知道你很强,但我想要保护你,跟你有没有能力自保无关。”
话音消散的那个瞬间,勇士须髯尽落,整张脸光洁而年轻。
七
神迹自古有之。
能化水为酒,能点石成金,也能返老还童……
一切无法以科学解释的现象,于人间,都将被冠以神迹之名。
在古堡的藏书楼里闷了一个通宵,典籍不知翻了多少,甚至还有几本大部头,附带少年间或打发无聊从而进行的讲解,勇士终于认清神迹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事实。
至于神迹降临的原因和契机,少年若有所思却笑而不语,勇士一头雾水,又好像终于抓到了什么。
“也就是说,你是神?”
“神?”少年挑眉,抱着一本画册边看边填补细节,顺便指挥勇士把铺满圆桌的书籍整理好,“如果对你们而言,魔王也算的话。”
勇士行走江湖多年,遇到了不少人,也听说过不少故事,唯独对魔王知之甚少。
“魔王”二字如同噩运的禁语,让人只能从称谓里猜度这是一个多么十恶不赦的存在。
而现实就在眼前,那个“十恶不赦的存在”,那个奇怪的水晶棺中的小王子,正津津有味地跟一本画册较着劲,打眼望过去还能看到画面左上角有个金灿灿的小太阳。
——老子信了你滴邪!
“你是魔王?”
勇士正翻动着两本书,动作一滞,表情是即将崩裂的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