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烟是昔日萧府中的旧人,会些医术,随萧太后入宫后一直随侍身侧,是个信得过的人。
沁烟微微福了一福:“少爷。”
她仍然保留着昔日在萧府时的叫法,皇后一时有些感慨恍惚。
他入宫太久了,已经快要忘记自己谁。
沁烟托起皇后的手腕,轻轻诊脉,不过片刻,她便起身行礼,低声说:“皇后,一月有余了。”
皇后闭上眼睛,轻声说:“下去吧。”
沁烟下去了。
萧太后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背:“皓尘,你怎么想?”
皇后说:“这孩子,留或不留都是小事,我试探一下皇上的口风。若皇上仍心存疑虑,打掉也就罢了。”
萧太后摇摇头,她伸出苍老的手,慢慢握成拳:“皓尘,这世间的事,都像掌心的流沙一样。握得越紧,丢的越多。萧家对皇上是如此,皇上对你,亦是如此。”
皇后说:“姑姑……”
萧太后说:“这些事,以你的聪慧怎会看不明白?萧家想掌控朝政,便拼命想要掌控陛下。若陛下是个心无城府的愚钝之人,大家便能相安无事。可你萧皓尘爱的人,必是个睥睨天下的盖世英雄。英雄,怎么会甘心任人摆弄呢?此局从一开始,便是个死结。”
皇后闭目轻喃:“太晚了……”
萧太后说:“陛下这年来担忧外戚干政,处处防着你生下嫡子,如今却肯让你怀孕,怕是……要对萧家动手了,才如此从容不迫,甚至连连夜宿凤仪宫。萧家一倒,陛下便又需要嫡子,来压制后宫中其他后妃外戚了。”
皇后没有说话,他看着远方枝头刚刚生出嫩芽的老树。
他入宫时,这株老树枝繁叶茂,春风拂时榆钱满地,簌簌落落,像雪一样落了满地。
皇上牵着他的手,向他说着年少时的笑话,趁他笑的时候,便会轻轻吻在他唇边。
炽热,柔软,小心翼翼,那般甜腻入骨的柔情蜜意,再也不会有了。
他们之间,只剩算计,算计。
朝堂算计,后宫算计,连他们的孩子,都变成了彼此勾心斗角的筹码。
皇后以为自己不会再伤心了,他冷眼看着后宫热热闹闹,漫不经心地看皇上膝下儿女成群。
他以为他早已看淡了,他以为他早已做好准备,迎接皇权对萧家斩下的断头刀。
可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为什么还是会心痛,还是会悲伤。
他想了很多话,他要和姑姑商量对策,他要给父亲胞弟找一条全身而退的路。
他聪明,心机,沉稳冷静,可他呆呆地看着远方的老树,却只能颤抖着吐出一句话:“他算计我……”
他们已经到了如此境地,他的夫君竟还在算计他腹中的孩子。
皇上在蟠龙殿看折子,他心绪不宁,又派人去一趟逍遥谷,务必要确定那送子药的功效。
太监进来,说:“陛下,戚将军到了。”
皇上说:“让他进来。”
戚将军是皇上的亲信,武举出身,并无背景,得皇上赏识在一路做到西北大将军之位。
这些日子,他奉召回京述职,常常入宫陪皇上练剑。
皇上屏退左右,说:“京中布置的如何了?”
戚将军说:“京中禁军多是萧家亲信,我们只有崇吾祭祖的机会,趁机把大半禁军带到崇吾郡,再秘密从蟠州历州调动军队,一举攻入相国府。”
皇上说:“相国府养着私兵九千,不可等闲视之。”
戚将军沉默了一会儿,说:“此事,还需皇后出面。”
皇上挑眉:“皇后?”
戚将军说:“若皇后出面劝说相国,散去私兵,告老还乡,相国必会有所考虑。”
皇上说:“相国心系权势,可不会因为他儿子三言两语,就自断爪牙。”
戚将军说:“陛下,只要皇后肯说,此事便已成了。”
皇上轻轻敲着桌面,说:“你要朕利用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