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说:“是。”
皇上说:“给朕更衣,朕要微服出宫。”
段清涵挨了二十杖,在家中歇息的这几天,反倒想明白了很多事。
他为官已经七年,虽是耿直清正,却不是傻子。
有人要借银浆鱼损伤皇后名声,而他却巴巴凑上去当了那把刀。
皇后生气,却也不敢对幕后之人发怒,便拿他杀鸡儆猴,令朝堂众臣看清局势,莫要再触怒皇后威仪。
想明白了之后,他心中却更加愤怒了。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彼此博弈,却拿百姓的命当做棋子,一人两人说杀就杀说罚就罚,掌中人命,重不如蝼蚁。
段清涵正独自一人在家里生闷气,却忽然有人来传召,皇后到刑部审阅本月案卷,查出了纰漏,要刑科给事中到刑部问话。
皇后掌管刑、吏二部,他要问话,段清涵万没有不去之理。
于是他含着怒意,带着旧伤,一瘸一拐地被家仆扶上马车,送到了刑部衙门。
刑部对面的茶楼上,微服的皇帝正在遥遥看着这一幕。
太监小心翼翼地说:“陛下……”
皇上说:“慌什么?皇后若是再刑部众人面前再罚段清涵,他便是真的不想坐这后位了。”
太监苦笑:“陛下,老奴并非担心皇后再罚段大人,只是……人事房刚刚派人来问,陛下一月前在凤仪宫到底宠幸了哪位宫人,人事房好记下来,怕日后龙种出乱子。”
皇上作势要打:“人事房糊涂,你也跟着糊涂?朕不过喝了二两梅花酿,就真醉到那般不省人事的地步了吗?”
太监说:“说是这样说,可皇后却给人事房下召,说那夜皇上在凤仪宫宠幸了宫人,非要人事房把人找出来,让陛下封号赐宫,莫要在他那儿受了委屈。”
皇上嘴角微微动了动,忽然忍不住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萧皓尘……哈哈哈哈哈……萧皓尘你还给朕装……哈哈哈哈哈……”
太监吓得不起:“陛下,您……您小心些,莫伤了嗓子……”
皇上笑得合不拢嘴,自己倒茶喝了半口,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看看萧皓尘这个人……哈哈哈哈,明明就在吃飞醋,却还要甩脸子给别人看,真是娇生惯养的相国公子,好大的脾气,哈哈哈哈哈……”
段清涵带着伤病走进刑部大堂中,一众刑部大小官员已经聚在这儿,面面相觑茫然着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段清涵第一次见到了皇后。
和他想象中的人不一样,皇后温润清瘦,眸中既无戾气,也无倨傲,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平静无波的像个古庙老僧。
段清涵深吸一口气,撩衣跪地:“微臣参见皇后。”
皇后问:“潺塬府宋凭之的案子,是你批的?”
段清涵说:“是。”
皇后说:“十年前宫变,宋侍卫舍身相护,身中十二箭护陛下登位。他只有宋凭之一个独子,陛下怜惜,才在潺塬府给了他一个闲职,你可知道?”
段清涵说:“微臣知不知道此事,与律法无关。宋凭之贪污受贿,卖官卖爵,涉案金额高至白银十万两,按律当斩。”
皇后漫不经心地说:“法外有情,段大人为官七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段清涵在心中冷笑,宋凭之是相国一系的官员,皇后自然要想方设法为宋凭之脱罪,他有些不屑地说:“微臣愚钝,还请皇后指教。”
皇后说:“发配崇吾郡,做个治沙吏吧。”
段清涵虽不满,但治沙吏是个苦差,刑法之严苛苦痛仅次于斩首。
皇后既然已经说了定论,他人微言轻,已无再议之力。
段清涵心中愤懑,对皇后的印象越来越差。
皇后一手拿着案卷翻看,一手轻轻摆了两下。
满堂的官员纷纷退下,把地方留给皇后和段清涵单独聊。
皇后头也不抬地玩笑说:“段大人当年若顺了陛下意,如今在宫中地位,也未必比我低多少,何必如此憋屈。”
段清涵针锋相对地讥讽道:“皇后当年若未曾入宫,今日又何必再担忧相国大人年迈体衰,萧家富贵荣华不保呢?”
皇后翻阅案卷的手微微停了一下,轻声说:“段清涵,你僭越了。”
段清涵大刺刺地躬身行礼:“微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