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垂藤豆嗜地气,好下潜,所以它钻透了这一层的地层,就会继续向下,向下寻找新的地层,以便让它再次钻进去潜行埋伏、隐藏行迹……”树精道,“我说过的,倒垂藤豆可以扎进地下几百米之深,等它在下边那一层地层里扎稳了根,我们就可以顺着它中间露出来的这一截,从这里到达下面那一层。”
原来如此。少年心底也不由佩服树精准备之缜密,看来,此行于树精是筹谋已久啊。
不过,少年可不准备表扬这树精。他歪了头,从侧面看着树精满是窟窿的脸颊,道:“不是说此地地气脆弱,不可破坏么?难道这喜好地气的豆藤就不会破坏地气了吗?”
树精仿佛感受到了少年的目光,慢慢转了头过来,用黑洞洞的眼睛望着他,道:“你以为所有的生灵都像你们人类那般贪婪无度吗?”
少年叹口气,道:“有话说话,别一句话扫一大片好不好?”
“哼,扫一大片……把你们人类全扫进去都不冤枉。”树精冷冷道,“我们草木哪怕再喜好地气,那也绝不是单向地攫取,而是会在取用的同时用自身的生命滋养着地气……这是一个与天地自然相辅相成、相互支持、互为补充的融洽相处模式,当然不会破坏地气了!”
人人都是有自己的立场的。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怎么说都对,怎么看待质疑都是抹黑。树精这草木之属也不例外。
少年摇摇头,他现在没什么力气和树精辩论,只将目光移开,望着断崖下那越来越粗壮的绿藤柱子。
“为什么一定要到那里去?”少年眼神顺着绿藤看过去,停在了地下那小半只“碗底”上。那里有什么?
“急什么?你马上就可以去亲眼看看了。”树精弯下腰,往刚才放下倒垂藤豆的地方摸了一下,又收回了手,道,“再说了,所有的路都已经集中到了此地,你不往这里去,还要能哪里?你有选择吗?”
“确切的说,应该是问你有选择吗?”少年笑笑,道,“我到此地,不过是陪着你罢了。真正行至此处无路可退的,是你。”
“既然我一生所向往的所找寻的目的地就在眼前,我还稀罕什么退路呢?”树精也笑了笑,对承庆打个手势,道,“把他放下来歇会儿吧,我们还要等一会儿才能上路。”
承庆继续保持着沉默,似乎耳朵里除了主人的命令,他什么话也听不到。他依言将少年不轻不重地丢在了地上,自己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戳在原地,仿佛一段枯木桩子。
地上细草绵长,蓬松而略有弹性,摔下去倒也不疼。少年便就势四仰八叉地躺下,将身子深深陷进了蓬草之中,一时间只觉得沉重的疲倦感像巨浪一般席卷了他的周身,甚至连树精强灌给他的灵息所带来的撕扯的疼痛都被盖了过去。
他真想阖上眼睛,就此睡过去。可是,不能啊,还有事情没有了解,不能这样放肆……
少年强打了精神,道:“这个地方,你是怎么知道的?难为你竟能寻到如此隐秘的所在,还能辟出道路来?”
“我早说过了啊,”树精道,“我们草木对地下的熟知程度,远比你们人类要高的多。至于道路……既然这地方是真实存在的,那还愁找不到路吗?”
“羡慕你的自信。”少年微笑道,“我想知道,你到了这路的尽头,就不再继续前行了吗?你确定那里就是你的终点?”
“那里不是终点,”树精道,“那里是起点。从那里开始,我将要改变世界,改变那个被你们人类弄得乌烟瘴气的破烂世界。”
“从那里向上?”少年问道,“向上回到我们所来的那个尘世?”
“对,带着充足的力量回到那瘴尘之地,澄清玉宇!”树精黑洞洞的眼洞里,竟放出虚浮的兴奋的光来,“回到那里清除,扫净,毁灭,整理,重建……我要建立属于我的秩序!”
“哈!终于说出来了吧?”少年笑道。
“说什么?”树精纳闷道,“我的宏伟志向吗?我的大志何曾改变过,你难道现在才知道?”
“你的大志不过是你内心自私的遮掩罢了。”少年依旧微微勾着嘴角道,“激动的时候,总是会一不小心把真心掉出来的……你想要的,只是属于你自己的秩序,而非你一直口口声声的以草木之属的利益为主导的世界……所谓抹去人类的丑陋,建立崭新而清新的新秩序,不过是你一个的贪婪私欲的遮羞布罢了。”
“切!文字游戏!”树精很是不屑,“我的志向,自然也是所有草木的志向!你少在这里胡搅!”
少年笑笑没再说话。一时间,只有不知从何刮起的风声,一波压过一波。
少年沉甸甸的眼皮缓缓的就要掉下来,上下眼睫毛刚刚轻轻一触,他便像触了电似的,猛地又睁开了老大。
不能睡。
他咬咬嘴唇,侧过头看看旁边只盯着断崖下绿柱的树精,又转过来凝望着头顶上澄澈的原水天空,一时有些出神。
这一路,究竟走了多久?
自己曾经遇到的那些人,经历的那些风霜花月四季,曾经真的经历过吗?
少年轻声道:“你说,你们草木是在地下到世界顶点了,还要什么退路?”树精冷笑一声,翻个不存在的白眼。
少年也只笑笑,道:“你……听说过虚无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