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北境的事情说完,皇帝留着徐明朗,叙了一会儿旧,讲的都是皇帝还在东宫时,两人的师生情谊与轶事。
君臣的关系,在欢声笑语中,好像拉进了很多。
半个时辰后,在徐明朗起身告退的时候,皇帝忽然拉着他的手说:
“朕刚刚设立了推事院,为的是肃清官场风气,监察不法之事,给百姓一个朗朗乾坤。现在万事俱备,但新设立的衙门,没有一个有分量的主事者不行。
“学生知道先生政事繁忙,本来不忍让先生过于劳累,但这个衙门交给别人去管,朕又不太放心,先生就勉为其难挂个名,兼管推事院如何?”
徐明朗微微怔了怔。
推事院这个衙门,是萧燕之事、庞氏覆灭后,新成立的。
虽说名义上是为了监察官吏,起给御史台查缺补漏的作用,但毕竟还未真正办过事,职能到底是什么,皇帝要用它做什么,仍是个谜。
这个衙门里,目前几个领头的官员,品阶都不高,皇帝破格提拔的唐兴、周俊臣,就是最有地位的存在了。
推事院里的官吏,大部分都是寒门士子,本着“权力共享”的原则,一些世家大族,往里面安插了子弟,皇帝也没拒绝。
就眼下来看,这似乎是个地位不高,但权力不小的衙门,毕竟皇帝重视。但让宰相去兼管,仍是小题大做了。
稳脚跟,靠的就是陛下对待赵氏的态度。
“陛下亲近赵氏,我就永无出头之日,甚至可能性命难保,只有陛下对赵氏不满,我才能得到他的垂青。”
徐明朗叹息一声。
皇帝能够让他来见赵玉洁,本身就是一种态度,表达的是对他的亲近宠信,是对他跟赵玉洁一起,对付赵氏这种行为的认同。
徐明朗想把赵玉洁这个“义女”送进宫,用意何在,皇帝岂能不知。皇帝愿意让赵玉洁入宫,并且进一步垂青于她,就是在让徐明朗放开手脚。
且在皇帝眼里,同样背靠世家的皇后,跟赵玉洁并无不同。
徐明朗面色凝重道:“刘氏、庞氏相继覆灭,吕氏、郑氏家势大衰之后,本相着实心灰意冷过一段时间。
“眼下,陛下让我放手对付赵氏,重新打压将门,虽然符合我心中所想,但我并非没有疑虑。”
说到这,他停下来,看了赵玉洁一眼。话至此处,若是赵玉洁能够领悟他的意思,他就继续往下说,若是不能,他就没了跟对方说的必要。
赵玉洁的话让徐明朗怵然一惊:“宰相是怕陛下抛弃你第二次吧?”
“你怎么知道还有第一次的?”
“之前在宰相府的时候,我就有一事不明。”
“何事?”
“宰相已经是当朝第一权臣,为何行事仍然不知收敛,就不担心陛下忌惮吗?联合门第构陷赵氏,这种事可以说是无法无天。”
“现在你明白了?”
“如果不是宰相愚蠢,就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宰相不择手段对付将门,本就是陛下授意宰相的!”
徐明朗张了张嘴,看赵玉洁的目光十分复杂:“你如何得知?”
赵玉洁嫣红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明艳而动人,彰显出她胸中的丘壑:
“若非如此,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多年的宰相,怎会因为一时挫折就萎靡不振,不敢再有半点儿轻举妄动?
“能让宰相胆战心惊的,唯有被陛下背叛,被陛下抛弃。”
徐明朗看着赵玉洁:“这个结论武断了些。”
赵玉洁不慌不忙,娓娓道来:“这些年来,将门被打压得这么厉害,丢了兵部,丢了许多爵位,丢了无数官职,多了个监军......
“赵氏乃大齐第一世家,赵玄极是大都督,面对这些利益攸关的重大损失,若不是有陛下暗中使劲,他怎么会一点办法都没有,怎么会完全不能应对?
“赵玄极可不是软柿子,任人拿捏,也不是饭桶,庸碌无用。
“宰相能够把赵玄极压制得抬不起头,能够顺利施行一系列要政,追根揭底,是靠了陛下的支持!”
徐明朗张张嘴,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看赵玉洁的眼神既有佩服,也有一丝抹不去的忌惮,“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赵玉洁拢了拢鬓角发丝,仍然是那副温婉可人,安静淡雅的模样,好似没有半分攻击性:
“这几个月呆在宫闱中,没多少事做,没多少地方能去,心思沉静下来,自然就会思考很多东西。
“在刘氏、庞氏倾覆,郑氏、吕氏受损的过程中,赵氏之所以能够无往而不利,不是赵氏的人忽然变得聪明,也不是赵宁那厮有多睿智。
“赵宁或许的确有点手段,不然也揪不出萧燕,但仅靠这些,并不足以让他以一己之力,颠覆整个皇朝上层权力斗争的大局!
“赵氏能在这段时间战胜宰相,让门第势力大损,赵玄极能在朝堂上反过来压制宰相,最大的依仗,是陛下暗中支持,施以援手!
“在这个过程中,赵宁能一步步崛起,说到底,不过是借了大势的东风。”
徐明朗不由得回想起刘氏、庞氏案中,唐兴、周俊臣这些寒门官员,跟大理寺的所作所为。
他其实不愿意回想这些,因为正是这些让他痛苦,让他没了大齐第一权臣的威严与份量。
他长叹道:“若非如此,我何至于战战兢兢,夹起尾巴做人?正是陛下的这个态度,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