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吹打声渐近,路上走过一条长长的送葬队伍,但几乎没有什么哭声。李伯辰便知道自己大概是猜对了——或者没什么人哭,或者哭得尤其悲痛惨烈,这两种情况都不同寻常。
倘若是老人熬不过冬天逝去,家属心中该早有准备。他在这村里生活了九年,晓得这些人过得极苦,这样的老人去了,不少人觉得会心中如释重负,倒是平和得很。
眼下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家属心中也感到恐惧不安。此地的风俗是过了七天下葬,不知道阴灵有没有被勾走。李伯辰屏气凝神,灵体出窍,趋近了些去看。
还没有。三家出殡,当先的一口薄棺旁正跟着一个阴灵。阴灵大多保持死前的模样,李伯辰看他时,发现七窍流血,果真是被害死的。
又去看了另外两位,死状一模一样。其实这三个人他都认得——一个老者,他从前叫他徐爷爷。另外两个,一个是五十多岁的男子,他叫他徐叔叔,一个是四十多岁的女子,他叫她郑大娘。两个姓徐的,乃是父子俩。
他记得常庭葳搬来落户的时候,是买下村东的一处宅院。那宅院原属村里一个富户,但独子在府城做了通判,一家人就搬去了。那宅院离村中其他房屋有些远,最近的就只有两户人家——徐家父子,那个“徐叔叔”是个光棍,还有郑大娘,她是个寡妇。
这两家人对常庭葳多有帮衬,她那时候使钱如流水一般,三家的关系就很好,知道的事情也就多些。李伯辰想,该的确是有人来问了这三人什么事,然后灭了口。
他回到身体里醒过来,目送这支队伍远去,然后牵了马,穿过这片梨树林走到一处坡下。坡下生着茂盛草木,有一条浅溪。溪上横卧了一株老柳树,仿佛一座小桥。他从前最喜欢夏天到这里来玩。
他将马系在柳树上,找了一个草窝躺下,阴灵再次离体。
很难从生人口中问出什么来,但此地该有山君、地师,他要去问他们。
离开璋城之后,他就把徐城给审了,但没审出什么结果。原以为徐城以妖兽血肉治愈隋子昂会牵扯出极多秘密,可到头来却知道,使用妖兽血肉这种事儿已不算稀奇了——至少在六国的高层当中。
据说某些贵人都已或多或少用了妖兽的血肉来为自己益寿延年,且成了专门的学问。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好在还从他那里得了些别的东西。
譬如眼下他阴灵离体,开始观望风水地气。依徐城所言,灵主既然得了秘灵的气运,也就能觉察人间的山川运势了。而寻常的修士想要做到这一步,得到了灵照境才行,且只能觉察成了气候的,而无法洞悉细微处。
但灵主既然在生界代行秘灵的权能,也就被秘灵的气运加身,做这些事的时候,和山君、地师、水伯之属也差不多。难怪他在璋山上能看到璋山君让出来的山君气运。
他运起从徐城那儿审来的心诀,如在璋山一样,叫自己的心神发散开去“看”。过得片刻,看到了如一缕缕雾气一般从各处蔓延出来的“气”。
最大的那一股从村里来,该是由村中人生息繁衍而产生的。另有些丝丝缕缕的,则从田间、溪水、草木中来。似乎更远处也还有些稍强的,他猜那是从更远些的村镇汇过来的。
这些气运最终没有汇到山上,而聚在西北方一处小小的土丘上。如此看,管辖此地的在世灵神不是山君,而是地师。
李伯辰略松了口气,因为依徐城所言,山君、水伯、地师三种在世灵神当中,地师是最好打交道的。譬如山君气运大部分来自山中的qín_shòu、草木,这就叫他们性情偏执诡异,不大像人。
但此处多为平原,山也算不得山、顶多算是丘陵,所藏生灵就不是很多,倒是大部分的气运都来自人。如此,地师的性情也更像人多些,倘若受封之前真是个人,而非妖修,那就更像了。
他心中一动,立即往前飘行而去,并未唤出阴兵。他之前将徐城给炼了,如今麾下又有阴兵二十,将徐城炼成了个龙虎境,余下的十九个就只是灵悟境。他此去并非寻衅,带上他们虽然气势很足,但未免叫此处地师心生警惕。灵主本就不是什么很受待见的角色,还不如单刀赴会。
那土丘在两大片田野之间,前面绕了一条小路,旁边则有一片桃林。并不高,就是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也能轻松跑上去。可偏偏离土丘越来越近,它就变得越来越高,等快到路上的时候,看起来竟已成一座雄伟的山峰了。
原本土丘前什么都没有,但也渐渐有两排黑影慢慢变大,等李伯辰站到路上,发现那竟是两排骑士——每排有六人,皆披重甲,骑着大马,手中持戈,怒目而视。
只不过这十二位骑士看着不是生人相貌。脸上皮肉枯朽,鼻子只剩两个洞。眼珠也是浑浊的惨白色,没了眼皮,看起来分外恐怖。
但李伯辰见得多了死人,这种阵势倒吓不到他。便沉声道:“地师可在?李伯辰前来拜会!”
听他说了话,十二个骑士身子一晃,兵甲一阵哗哗地响,眼睛也开始乱转。却仍在原地未动,仿佛被什么东西定住一般。李伯辰头一次和地师打交道,不晓得是不是正该这样子,就又道:“地师可知道,附近的村里死了人么?不是老死病死,而是被人杀害。不是被寻常的盗匪歹徒杀害,而该是被修行人杀害——地师既守护一方,辖下出了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