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氏部曲军威所及,乐乡县城中的短暂混乱状态立刻就结束了。
原本占据此地的梁大所部,表现出了极度恭顺配合的态度,他们小心封存了府库,有序退出了原本胡乱占据的各种建筑,将据点转移到了乐乡县城以南二十里外的一处庄园。而郭竟、贺松两人带领的部曲随即入驻;此后一天,蒋琬也带领大批徒附民众进入县城。
扬子云有言曰:经营然后知干桢之克立也。此言着实不虚。蒋琬一旦抵达,就展现了左将军府干吏的本色,当天他就调动人力,对县城各处有坍塌危险的城墙或屋宇进行了紧急的修缮,拆除了历年来层层堆叠在城内各处的窝棚之类杂乱建筑,整座城池顿时显得整洁了许多。
他又用拆除出来的木石材料,迅速修葺了城池西北侧、县衙前方的广场。横生的荆棘被清理了,起伏不平的地面重新垫平,那条贯穿广场的冻结溪流用木板临时覆盖,原本仿佛荒野废墟的广场经过整理,配上匆匆往来的人群,便隐约透出了生气。
这天下午,雷远召集了身在乐乡的重要部属们,在广场举行了简单而庄重的就任仪式。
雷远着深衣,戴冠,佩剑,自左将军府佐吏蒋琬手中领受了名义上由荆州刺史刘琦,实则为左将军刘备赐予的乐乡长铜印。此前玄德公曾临时任命雷远为左将军从事,此次也一并将印绶赐下。这两者都是六百石的中级官员,铜印系以黑色绶带,置于虎头锦囊之内。
随后,蒋琬继续代表左将军,向雷绪赐予偏将军之印。偏将军是秩二千石的大员,印章为银制,龟纽方形,上有篆刻印文“偏将军印章”五字三行。雷绪病情沉重,此刻尚在宗族中许多人的照料之下沿途缓缓而行,因而各人均有默契,此印、此职务由雷远代领、代行。
以这三方印绶所代表的职权而论,其一为左将军府的中枢参议,其二为掌握地方实权的令长,其三为领兵的将军。此前淮南豪右们羡慕吴侯下属武将能直接领县,如今雷远在玄德公麾下,赫然也获得了近似的待遇,虽不知这样的待遇能维持多久,但已经足见玄德公的善意。
雷远将这三方印绶俱都佩戴在身,昂然而立,部属们一齐拜倒行礼。
这个时候,雷远隐约感觉到,身边所有人对自己的态度,又有所不同了。早前诸人对待自己,在台地上向西面远眺,只见群山连绵,没有尽头。一座又一座的山头密密排列,就像深海中无穷无尽的大浪,将要向岸边推挤过来。而视线转向东南,则是平缓的大片田地、草甸和疏林,一层层地势渐低,像是阔大的阶梯一样,阶梯的边缘或者有灰色的岩层,或者有青黑色的灌木丛,勾勒出无规律但优美的弧线。
雷远又转头看看西面,感叹道:“身在此地,忽然觉得与灊山中的风物并无不同。”
蒋琬问道:“我曾听乡人说起,此地乃是六山一水三分田。想必灊山也是如此?”
“只是景色近似罢了。灊山大营的位置更加深险,根本没有这样适合农耕的膏腴之地,大营所在也只是破碎割裂的山间台地,哪像这边……”雷远想了想,叹了口气:“都说淮南豪右好武习战,部曲士卒又惯会升山赴险,抵突丛棘。其实都是胡扯,要不是被逼得没有办法,谁愿意在山里混日子。此地实在比灊山强多了,真是一块宝地,不愧乐乡之名!”
蒋琬笑了起来:“能用来安置庐江雷氏的地点,自然不是随便选的,左将军府的幕僚们为此在数天里翻阅大量版籍,这才择出适合之处。续之感到满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雷远顿足踏地,踌躇满志:“以三千精锐部曲驻扎在此,向东拱卫公安;向北控扼大江;向西溯峡江水陆道而上,可以渗透天府;向南,则压服荆蛮和东吴之兵……这真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好地方!”
说到这里,雷远见到蒋琬只是微笑,于是问道:“公琰,难道觉得我在大言欺人么?”
“以续之的才能,这些都迟早能做到的。我既为乐乡县丞,自然愿意襄助续之,实现……”
蒋琬方说了半句,前一进的院落里传来车马粼粼之声,原来是梁大带着部属们,将他心爱的珍玩什物装载上车,转运出去。
雷远凝视着梁大忙忙碌碌的身影,忽然问道:“公琰以为,这位县尉如何?”
这个问题,此前梁大离开时,雷远就想询问蒋琬了。雷远对蒋琬的判断力很有信心。两人往来的时间虽短,但“蜀汉四相”的名头,难道雷远还不知道么?
蒋琬默然片刻,缓缓道:“若说他临阵尽诛同伴的表现,其实无关个人道德。身处此等乱世,这样的作为归根到底也是为了自保。只有尽数夷灭强宗豪帅之功,梁氏宗族才能在庐江雷氏的鼻息下苟延残喘吧?续之以他为县尉,固然是授以高职,却并无任何实权可言,便是既酬功,又防备了。”
县尉与县丞同为县令佐官,掌治安捕盗之事。雷远以梁大为县尉,等于将其地位拔擢到了与蒋琬等同的程度。蒋琬可是左将军府中书佐出身,正经的零陵名士!从地位上说,这绝对是厚待了。但从职权来讲,庐江雷氏的部曲屯驻之所,哪会有半点治安捕盗的事情需要麻烦县尉呢?这又是雷远对梁大的防备之处。
雷远点头:“公琰说的极是,然而……”
“然而我觉得有些奇怪……”蒋琬皱眉道:“不是梁大奇怪,而是你。我忽然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