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事变后,最能体现出局势变化的,自然就是人事上的调动。
尽管此时距离政变不过仅仅只有一天多的时间,但通过政事堂的各类人事调动,已经可以看出接下来局势发展的一些趋势。
作为百官之首的宰相们,事变过程中折损两人,武三思与豆卢钦望。但在昨天也补入两人,李昭德与欧阳通。
尽管总数上仍然维持六个人,但各自的处境与前途,其实已经出现了区别。李昭德与欧阳通自不必说,他们作为政变后新任命的宰相,也是政变第一批受益者,在接下来一段时间肯定会大权在握。
杨再思算是眼下这个宰相班子里的老资历,尽管没有直接参与政变,但在政变后却快速投向代王。有了代王出面保全,甚至在皇嗣还没有确定监国之前,已经放手侵占了原本属于凤阁侍郎张锡的事权,即就是主持冬集铨选。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杨再思也只能紧紧抱着代王的大腿,如此才能既保住自己的政治前途,还能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免于遭受接下来的清算。
但这也是暂时的,如果真有一股政治势力接下来憋着劲就要搞杨再思,而杨再思本身也并非没有把柄可抓。他想要继续获得代王的庇护,便只能努力发挥出在上边唱戏的只有这么多。关陇的豆卢钦望甚至都想在政变过程中就搂草打兔子,把代王给办了,只是太心急,错估了形势。如果没有一副吃人不吐骨头的心肠,又怎么可能常年站在台上而不被淘汰掉。
李昭德要阻止狄仁杰的上位,所以先挡回了河北人伸向李潼的小黑爪,但也没有完全罔顾河北人的诉求,将崔玄暐任命为九寺之首的司礼卿,也是在对河北人进行分化,给崔玄暐制造一个努力一把、自己也能拜相的可能。
毕竟河北人本身也不是一个紧密的政治联盟,较之关陇勋贵们还要在一定的位置上才能体现出来。可如果连接下来这轮清洗都躲不掉,那也一切休提。
所以哪怕仅仅只是为了获得这样一个可能,他们也绝不会放弃代王这条最可靠的大腿。
听完姚元崇的意见,李潼才点了点头,抬手吩咐道:“将李敬一引来!”
不多久,一直等候在玄武门外的李敬一便匆匆入堂,用稍显夸张的语调对李潼大声道:“恭喜殿下得创伟功,使得国业复归唐家,卑职入贺来迟……”
眼见堂中几人反应冷淡,李敬一语调也是越来越虚,到最后已是微不可闻,最终有些无力的跪伏在地,膝行入前,叩首涩声道:“卑职忝为王府佐员,一时忙于私计,未能专注王事、未能拱从殿下并赴险地,卑职罪大,不敢轻求宽恕……唯、唯盼殿下念及旧情,赐卑职一二戴罪捐身之余地……若再有负,无劳殿下训问,卑职已无面目复立人间……”
说话间,李敬一已经是涕泪横流,叩首间,额头上的冷汗与脸上的涕泪已经在地面上积成一滩,一副悔恨欲死的模样。
看到李敬一如此,李潼也是略有感触,微微探身,将手按在匍匐在脚边李敬一的幞头上,叹息道:“我与长史,诚有旧谊可追,坊中初见,便荐儿郎于门下听用。但长史你扪心自问,若仅仅只是无缘同行赴险,你我相见又何须此态?”
“卑职、卑职本无面目再见殿下,卑职自知……儿郎入府听用,是他自身造化,是殿下雅量能容……卑职也曾得此厚爱,但却、但却……卑职一身至此,殿下无论是惩是杀,卑职不敢怀怨、求、求殿下垂怜儿郎年华仍长,能赐方寸容身,卑职虽九泉之下,不忘殿下大恩!”
听到代王这么说,李敬一又是悲声大作,这一次少了几分作态,更有真情流露。如今的他,只恨自己短视,若非此前过于挥霍与代王一番旧谊,哪怕不曾与谋大事,如今代王乘风而上,又怎么会少得了对他家关照。
“起来罢,我这里既非刑司,也非法场,无惩也无杀。既然还能相见,先情后事。你也是朝廷赠我的门客,倒并非闯入邸中的贼徒,无需再作自贱之想。”
李潼拍拍李敬一的后脑勺,示意他就此打住,等到李敬一收起情绪跪坐在前,这才将刚才商定的安排告诉了李敬一,并认真观察着李敬一神情如何。
“殿下宏量包容,不计前嫌,卑职必剖肝沥胆,不敢辜负!”
李敬一闻言后,脸上便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又俯身连连叩地,表示谢恩。
老实说,李敬一登堂后如此夸张的表现,还是让李潼有些疑惑。毕竟就算双方交恶,李潼也并没有要将他们兄弟赶尽杀绝的需求。
就算不谈其兄李敬玄遗泽,李元素也是当过一任宰相的,哪怕跟自己断了往来,也会有别的出路可以争取一下,远不至于如此仓皇绝望。
似乎是看出了代王的疑惑,李敬一在谢恩之后,又产生说道:“徐、徐俊臣入卑职坊居,道卑职临事而怯,不能与殿下同兴大业,罪、罪大恶……”
“徐俊臣?”
李潼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问了一句。
“是、正是来俊臣,其人自认已故司苑徐娘假子,昨日便在坊间披麻而行……”
李敬一又小声解释道。
李潼听到这话,眼珠子顿时瞪大起来,心情之恶劣简直比得知豆卢钦望在南省搞事还要更差。这真是人在北门坐,屎从坊中来,这他妈都能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