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衙库需要替换的军械数量不少,狄光远一直忙碌到了傍晚时分,才离开皇城返回家中。
见到家门前不乏车马停驻,狄光远心里暗叹一声。来俊臣复起刑司后推问案事,朝士们多受惊扰。
他父亲狄仁杰在朝中资望深厚,许多朝士无处诉苦,便纷纷登门求教。而狄光远也是有感于其父近来一副愁容,几无欢颜,所以今天才趁机冒昧向代王殿下说那样一番话。
回到家门绕过前厅时,狄光远便见到少弟狄光昭正在中堂侧廊游走,方待上前询问,狄光昭便已经先一步将狄光远拉到偏僻处,一脸笑容道:“二兄回来正是时候,你室中还有无闲财?能不能先支用十缗周济一下兄弟?”
狄光远闻言后便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悦道:“日前你嫂子不是支借你许多,这么快就花光了?你既未成家,也不立事,哪来这么多花销?”
“唉,别提了!南市邹胡子总吹嘘他笼里金翼大将军市中无敌,我念着阿母寿期将近,搏求一份外财置办重礼,也能光彩些……”
狄光昭闻言后便尴尬低头搓手笑道。
狄光远听到这话,不免在堂中,戟指其父忿声咆哮,姿态无礼得很,而其父只是颓坐席中,一脸的苦涩。
眼见这一幕,堂外两兄弟也都不乏气愤,狄光远还能稍作忍耐,狄光昭却已经忍不住冲入堂中,同样指着那老者大声喝骂道:“哪里来的拙才老叟,敢在我家厅堂使气咆哮!鬼差吊脚的厌物,竟不知为客之道?”
狄光昭这一通叫骂,在堂诸人闻言后俱都愣了一愣,片刻后狄仁杰拍案而起,指着少子怒声道:“竖子收声,怎敢对长者无礼!”
“有礼方可称长,老物在我家厅堂指骂我父,儿亲眼所见,若还吞声咽气,堪为人子?”
狄光昭仰着头,仍是一脸的理直气壮道。
老者闻言后脸色变幻一番,而后深吸一口气,向狄仁杰稍作抱拳,沉声道:“狄公庭中少勇可待,后事无愁。老朽失礼在先,唾面自惹,惭于人前,告辞!”
说完后,他便转身往外堂大步行去,狄仁杰见状后脸色起来沉声道:“儿先请阿耶恕罪,恰在今日,有幸立于代王席前受教。代王所教一言,让儿感受良多,身短志长,若无捐身之烈,则就不要轻论世道何归。”
狄仁杰听到这话,脸色便有几分不自然,狄光远则涩笑一声,继续说道:“代王所以垂教,是因儿今日斗胆妄语,恳求代王能勇持公义、营救穷苦,代王有数言教我……”
他将代王一番话复述一遍,然后又望着父亲说道:“儿受教之后,也在深作思量。代王所言或是有失偏激,但儿子觉得代王说得有道理。阿耶并群才士忠义立朝,尚且无能搭救徐某,顾虑诸多,何以能够笃定代王便无愁苦?
徐某以小论大,诚是志气可嘉,不愧人道楷模,想必其人作事之前,定然已经有了捐身的烈念。但代王于此事之内,又是何其的无辜?”
“阿耶遣用,儿本来不该回拒。但在朝之士恐皇嗣失于拥护,卫府群僚同样也担心失去代王强庇。公义之内,不以谋身为智,代王在势,已经身系卫府群众安危。儿若再以此强加代王,这不是公道之义,而是强盗之义!”
狄光远说到这里,不敢再抬头去看父亲,只是低头跪在席前。
狄仁杰张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低笑道:“我儿长大了,能有奇论回敬你父。代王啊,真是一个智才!”
“儿不敢夸奇得意,只是所见代王言行有折服人心之伟。阿耶常教,不要执迷门阁之内,贪望家室余勋,儿铭记于心。勇行于英流之后,亦在教内。”
狄光远说话间抬起了头:“代王或是非德非长,但却有勇有智,能够包庇世道后进逞才继力于事,而非浮沉于诡谲之争。世道少流所以倾慕代王,在朝资望深厚的德长不必以此为困,但年少轻狂,渴于出头!”
狄仁杰本来还有几分不乐,听到儿子这么说,脸色蓦地一变,片刻后才喟然道:“世道妖异,竟让父子都有分道之扰!”
“世道所以妖异,罪不在于少流,亦不在于少王!”
狄光远则镇定回道。
“罢了,你且去!老夫历事半生,不受少流讥笑!”
狄仁杰起身摆手,本来是想让儿子稍作分忧,这会儿则更加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