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与狄仁杰一同归都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同样被流放江州的来俊臣。
不过跟狄仁杰荣迁归朝不同,来俊臣归都则就有几分灰溜溜的意思。本来其人就是作为罪徒归都述罪才得以离开流放地,虽然中途逢赦,旧罪不追,但也仅仅只是一个黔首,没有得授新的职事。
来俊臣同样是在傍晚回城,但却没有选择定鼎门,而是在城西厚载门入城。
其人身穿一件灰扑扑、已经看不出本色的綀布袍,没有巾子作衬的幞头软趴趴裹在头顶,脸庞消瘦、风霜色浓,骑着一匹毛色斑驳的瘦马,两名随从则只能骑驴。
后面还有一驾陈旧马车,行驶起来车驾便吱呀作响,装载着不多的行装。
厚载门此处本多庶人出入,内里坊间分布着一些买卖牛马等牲畜的私市,道路上随处可见牲畜排泄物,虽在深冬,附近仍然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息。守门的兵士对于出入人众态度也都极不友善,喝骂催促只是寻常。
轮到来俊臣一行入城的时候,却被城门前一名兵长喝止,上前仔细打量着他们,手里器杖敲打着本就摇摇欲坠的马车厢板,开口发问道:“是入京参选的官人、还是行脚的贾客?”
来俊臣自然懒得搭理这些小角色,只让奴仆上前答话道:“是入京访亲的旅人。”并随口捏造了一个城坊住址。
“骑具牲力是自养还是市得?拿不出凭引,不准入城!”
兵长又冷哼道:“近来常有奸民探亲访故为由,私贩入市。拿不出凭引,要在城门具补,每驮纳钱五十。”
来氏家奴听到这话,顿时一瞪眼,怒声道:“贼丘八,你可知我家郎主是……”
“住口!给他!”
来俊臣心情更加恶劣,同样怒声说道,不愿随便暴露自己身份。
家奴低声咒骂着探手入怀,抽出百枚绳串的铜钱扬手丢向兵长,并冷哼道:“只这么多!”
铜钱摔在了脚边,那兵长低头看了一眼,神态更加不善,向后一招手:“来人,拿下这两贱奴,查明是否哪处逃奴!”
说话间,便又有两名兵士持杖冲上来,那来氏家奴也有点慌,弯腰抱住驴颈、回望来俊臣惊吼道:“郎主救命!”
“住手!”
这时候,城门内侧响起一个呼声,并有数人策马行出,为首一个正是卫遂忠。他一身官人袍服,守城卒众自然不敢放肆,忙不迭向后退去。
有了声援,来俊臣便不再忍耐,脸上厉态张扬,下马阔行到那兵长面前,抬手指着对方恶狠狠道:“你知我何人?要抓我家奴?你死定了!”
“来兄初归都,别情待叙,诸事待图,何必跟这些下卒计较!”
见来俊臣瞪眼跟几个守城小卒置气,卫遂忠自觉丢脸,忙不迭上前拉扯来俊臣。
那兵长已经汗如雨下,伏地告罪,来俊臣又恶狠狠啐了几口,并让家人索问出其人名号,这才换乘了卫遂忠等人带来的闲马,一起行入城中。
“旧年在野,是卫兄引我登显。如今失势,又是卫兄降尊来迎,这份神情,铭记在心!”
看到自己党徒们,来俊臣恢复了活力,虽然行装仍然落魄难掩,但语调已经变得高亢起来:“往年在野一黔首,我能高立在朝堂!如今洗怨归来,起复不久,人不弃我,我不弃人,你等俱繁华可期!”
卫遂忠等人听到这话,只是笑着恭维几句,但见来俊臣归行如此落魄,还是有些奇怪道:“来兄本不是人间俗流,何以归程如此简寒?”
来俊臣听到这话,脸色更显悲愤,回首南望咒骂道:“外州官吏,多是败类,作弄奸计,鱼肉世人!今次归都,我就要尽用才力,助圣皇陛下扫除陈弊,让我大周人事清明!”
来俊臣被贬离都的时候虽然也仓皇落魄,但也没有这么寒酸。流放一程因为有朝廷关照,还算从容。可是到了流放地之后,各种折磨便纷至沓来,地方上的官员、豪族,乃至于过境的使臣,无不以敲打他为乐。
短短一段时间里,随身的财货被勒索一空,奴仆们也哄然散尽,甚至就连两名侍婢都被当地强人夺走。也得亏他本就是市井卑流的出身,否则种种打击之下,怕就要窝屈至疾。
“旧事不必多说,卫兄你等筹划一下,我要尽快面圣,领受新职!”
尝过了权力的妙处,来俊臣如今也是瘾君子一般急迫,拨马凑近卫遂忠吩咐道。
卫遂忠听到这话后面露难色,只说道:“来兄离京之后,都内新事频生,不便途行细述,还是先入行舍。”
说话间,卫遂忠将来俊臣引入就近大同坊内一处旅舍里,有些歉然的说道:“此处虽不美,但却幽静少人见。”
来俊臣下马负手打量一下客舍环境,皮笑肉不笑道:“看来我离都之后,你等维持也艰难。”
入舍之后,他才又说道:“说罢,我离开之后,都邑发生什么?”
卫遂忠垂着头低声道:“与来兄相关者,原设魏王、梁王等诸王邸耳目,事泄遭杀。几王各自怀忿,来兄所以未得授新,也是与此相关。”
来俊臣听到这话已经倒抽一口凉气,额头冷汗隐现,不再问何日能面圣,只是抓着卫遂忠手腕惊声道:“我归都之事,几王知否?”
“我怎么敢外泄啊!但来兄若要求复,怕是艰难!”
来俊臣听到这话也是一脸愁容,长吁短叹好一会儿,情绪才渐渐有所回复:“得罪几王,虽然可虑,但不是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