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中闲苑,听到中官曹维汇报侄子将他三子送回,皇嗣李旦眉头一扬,继而微笑道:“亲长少问,这儿郎却有心,知道关照宗徒。他还在殿外?让他、唉,还是……”
李旦还在犹豫该不该召这侄子入见,曹维已经继续说道:“巽卿于苑外便告退,但皇孙等似乎惹衅归来……”
“怎么回事?”
李旦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变,他近日本来就寝食不安、日渐消瘦,眼珠显得凸大,这一瞪眼便有几分厉态。
曹维还没来得及回答,中官范和已经引着三子入殿,同行而入的还有刘氏、窦氏等皇嗣妻妾。
范和入殿之后便直跪在地,匍匐入前,语调颤抖道:“奴死罪、死罪!未能将三位殿下照顾周全,请陛、请郎主降罪!”
刘氏等人亦群跪殿中,特别那受惊归来的三子,一俟跪下之后便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
“究竟发生何事?”
李旦眉眼之间已经大有焦躁,敲案喝问。
“是武家河内王,他入乐堂,强争乐人、辱骂亲戚……阿兄受不了羞辱……”
李隆基啜泣着,断断续续讲起事由,但也是语焉不详。
还是追随近侍的中官范和,语调颤抖着将事情讲述一遍。
事情缘由很简单,无非两方相遇乐府,争夺几名乐人,言语上起了冲突,武懿宗讥笑皇嗣外亲俱孽类,三人受不住讥讽自然回嘴,于是便吵闹起来。
“儿谨遵父训,真的不敢主动惹事……可、可河内王指骂太过分,还言辱阿母……”
李成器年纪最大,当然也更晓事,一路行回也是越想越怕,这会儿脸上湿漉漉的,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李旦拳头握紧,瘦削的脸颊上潮红暗涌,凸起的两眼死死盯住儿子们。
刘氏见状,忙不迭将儿子拥入怀中,只是垂首悲哭。
窦妃则在一侧一边抹着泪水,一边指着范和喝骂道:“王等俱年少,你是死人吗?让你跟随,就是为了……真要惹祸入庭,你这贱奴几死能赎?”
范和这会儿不敢说话,只是不断的叩头请罪,很快额头便磕破,血水涂了满脸。窦妃见状更怒,戟指其人厉吼道:“贱奴死罪,还恐庭门少血色!”
“住口!”
李旦一拍案几,转又望着范和皱眉凝声道:“争执未发时,宝雨在哪里?知他在云韶府,能不失关照,我才使三子入……”
“巽卿、巽卿……”
满脸涂血的范和闻声后,转头看一眼皇孙等人,还是没敢隐瞒,将此前相见细节讲述一番。
听到这话后,李旦蓦地由席中立起来,阔步行至长子面前抬起腿来,刘氏见状陡然厉呼:“郎主有怒,请将妾打杀此间!儿辈无错,能辨善恶!妾一身罪血,早就不该苟活人间……唯此一子,能报郎主多年包庇之恩!”
李旦收势不及,脚跟擦过妻子肩头,见那母子相拥扑倒在地,神情也露不忍,下意识弯腰去扶,但动作顿住之后怅然一叹:“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拙念贪顾亲助、是我教子不善,让你们蠢到自逐拥护!若能礼待宝雨,他在席看顾,也不会生出这样的穷恶事端!”
“郎主也只是私意所念!那孽徒能有这样的善心?儿辈嫉恶如仇,不擅矫情,他连区区诘言都不肯忍受,敢冒犯武氏、包庇我儿?”
窦氏听到这话后便冷哼说道:“他是乐府主事,武家子走入能不知?任由贼徒激怒我儿,心肠阴狠……或许河内王、正是他主动引入!西京入诉曲隐,郎主也知孽徒如何逼辱外宗,还存奢想妄念、自取祸……”
“你、你收声!”
李旦虽在喝止,但眉眼之间自有一丝狐疑。
他负手沉默半晌,垂首对妻儿说道:“收起悲声,各自归舍。将这三小儿拘在舍内,不得我令,不准放出!”
待到家人们悉数退出,李旦弯下腰去亲自将范和扶起,并拿着锦帕帮他捂住伤口,低声问道:“窦妃所言,以你观之,有几分真假?”
范和深吸一口气,皱眉沉吟良久,才开口道:“奴不敢妄断曲解,但皇妃所言,应是情切偏厉……”
李旦听到这话,又深皱起了眉头,拍拍范和肩膀温声道:“退下治伤,此事过不在你。”
待到范和退出,李旦才对中官曹维说道:“取素袍来。”
不久后,他换了一身素白不染的衣袍,垂首缓缓行至宫苑正门内,望着空无一人的门洞长拜在地,口中则涩声道:“臣教子不善,恭待圣裁。”
与此同时,禁中观文殿,武则天高坐殿堂之上,武懿宗则免冠跪在殿中,一脸的幽愤委屈道:“臣自知形容不名,不能为人所重。宗属幸攫,分居高位,只能加倍的勤恳用力,求不负君恩。久劳疲苦,一时贪趣,知巽卿再归云韶府,慕其趣胜,入乐府访戏,哪想遭遇皇孙等人,厉言诘责,揭人困短,斥骂臣是luàn_lún悖情的外贼……”
殿上砰然一响,武懿宗吓得一哆嗦,但还是壮着胆子说道:“说臣穷戾贪婪,窃夺爵禄……”
殿上的武则天闭上了眼,长长的指甲刮着衣袍纹线啪啪作响,显示出内心并不平静。
而殿下的武懿宗也断断续续将纷争始末讲述完毕,甚至都不掩饰他是刻意挑衅的事实,就连彼此之间的喝骂言语也都如实转述。这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毕竟当时众目睽睽。
“慎之入场,你便退走?”
好一会儿,武则天才缓缓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