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今天要去哪处直案?”
李潼退出宫苑,等候在外的杨思勖便匆匆上前请示道。
“哪里也不去!”
李潼闷声答道,情绪实在提不起来。他从内心里抵触去见他四叔李旦,倒也没有别的复杂缘故,只是单纯的做贼心虚。
这段时间来,他又是献瑞经、又是编礼书,可谓是卖祖业卖的不亦乐乎。这种情况下,再去见他四叔这个名义上的家长,可想而知彼此都不会很快乐,到时候他四叔要是气得当面啐他,那得多尴尬。
但既然他奶奶交代下来了,这事也不好拒绝。李潼在宫苑外短立片刻,宫婢韦团儿已经持着特制的通行符令匆匆行出。韦团儿如今虽然已经分掌一部分宫事,但仍然没有什么明确的尚司职务。
“让大王久等了。”
韦团儿今天穿着一件淡黄的襦裙,加厚的织锦披帛缠绕于上半身,端庄的螺髻,虽然艳丽依旧,但却稍减妖冶。
她手里提着装在锦囊中的宫符,敛裙作礼示意少王先行,自己则跟随在后,一边行走还一边微笑着说道:“妾今司掌宫乐诸事,偶登圣人居殿,常听圣人高赞大王奇才雅趣,今日若知大王走拜陛前,想必欢乐。”
李潼闻言后略作苦笑,又下意识瞥了韦团儿一眼,心情则有几分复杂。
人总是在接触中才能了解在渠水浮桥的桥头,看着应该是想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架势,只是两腿粗短,身高甚至还比不上仍在发育期的李潼,不免欠了几分意思。
韦团儿上前呈上宫符,趁着武嗣宗验看符令的时候,李潼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不免感慨武家人基因真是不太好评价,单单仪表上就欠缺了让人敬重的意思。
这在惯于以貌取人的古代,便是一个不小的问题。其实武家上一代除了武士彟之外,别的也没什么可夸。武士彟能从一介商贾混到开国元从,足见其才智。这么一盘算,他奶奶武则天也是运气,继承了父母的基因长处。
“虽是神皇口令,但请大王谨记,圣人起居尚于清雅,不要逗留太长时间。”
武嗣宗对少王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验看过符令后对着韦团儿笑了笑,然后便瞥了李潼一眼,这才扶着佩剑退到了一侧。
李潼行到桥头,侧眼小作俯视状,然后便轻笑着走上了浮桥。
中官趋行先入走告消息,等到李潼行到门前时,院中又有数人迎出,当前一个便是年节之际曾往仁智院去的中官曹维。
只是这一次见面,那太监曹维便没有上一次的好脸色,虽然并不失礼,但也只是板着脸少见笑容。
李潼也自知不讨喜,并不计较这点小事,在庄敬院宫人引领下走入院中,及至殿外便听到丝竹声,看来他这四叔生活娱乐倒也丰富。
他先立廊外,待到中官通传,然后才趋行登殿,视线抬起匆匆扫了一眼,便见一黄袍中年人正端坐殿中、垂眼望下,心知正是皇帝李旦,趋行到达殿中然后才大礼下拜:“臣参见圣人。”
一般觐见皇帝,臣子是要自称“臣某某官某某”,如果是亲近臣子,也可直称皇帝为大家。不过李潼这官职包括名字,那都是卖祖宗、卖祖产换来的,实在不好意思在他四叔面前自称,索性从简。
皇帝李旦作为二圣最小的儿子,年龄不过二十七八,但是由于特殊的身份与处境,却欠于风华正茂的朝气,不过倒也没有颓丧入骨。
少王登殿以后,李旦两眼便一直在打量着他,待听到这拜礼称谓,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后才抬手道:“内殿相见,儿郎不必多礼,起身罢。”
李潼闻言后仍作叩谢,然后才弓着身小步倒退来到侧席跪坐下来。之所以这么礼数周全,也是暗示他四叔,场面上的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我这次来可是奉我奶奶、你妈妈的命令,你就算要发作、打狗还得看主人。
不过他倒是有些小人之心了,李旦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喜色,但对这个侄子倒也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恶感,他端详李潼片刻,然后才又说道:“日月倏忽,春秋并异,今见儿郎卓然姿态,更觉逝者从不怜人,昏昏然已为儿辈超迈。”
李潼听到他四叔语气并不激动,这才抬起头来望上去。他前身记忆几年前一家人归洛时倒是见过皇帝,但也已经模糊,没有什么印象。
此时抬眼望去,倒是隐隐有些意外。李旦额宽鼻高,双唇略厚,相貌偏胖但也不失儒雅,除了眼袋略重之外,并没有明显的幽愤气息,抛开其他,一眼望去倒有几分仁厚老成的感觉。
“小臣荒长,美丑不知,在恭在谨,一二心迹唯窃窥求宠,恐在失意,不敢妄称卓然。”
他又连忙拱手说道。
李旦听到这话后,两眼又变得幽深起来,之后则认真端详着李潼,过了一会儿咋舌一叹:“名种故态,未可称荒。难怪啊,你姑母日前入见,多夸三郎。三郎才达,我倒耳闻前知,久前匆匆一见,不曾览细,今日承情儿辈,让我追念故人。难怪称誉日喧,果然是有因缘所在啊。”
“故情缅怀,厚负错赏。臣伤切之余,更增惶恐。”
李潼不止一次听人说起他长得像他亡父李贤,低头用力眨眨眼,眼窝里酸涩自生,便有水汽聚起。
李旦见他泪眼生成,也举手捂住了脸庞,足足数息之后才放下了手,望向李潼的眼神则生几分亲切:“纵有余情追念,少有真益此时。三郎能有才器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