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队注意到了,也不以为意,自己端着茶水灌了两口:
“冒昧问下,燕小友准备去哪?”
燕三郎迟疑一下,摇了摇头。
“还没有固定去处?”
“是。”
“你家人呢?”
燕三郎眼都不眨一下:“都没了。”
领队抚着下巴道:“不如到我商会来帮忙?对了,我姓马,是衡西商会的三掌柜,工钱按每月三钱银子给,多干多得,要是跟队出车再多加一倍。”他看了看男孩,“你年纪偏小,大概还得再有五、六年才出得了车。”
车队在外头风餐露宿,路况复杂又要抵御盗匪,要的都是身手好的精壮汉子。燕三郎这样的,去了帮不了忙干不了活,还得让人费心照顾。
燕三郎心里记挂着修行,短时间内也没打算东奔西跑:“衡西商会很大么?”
“当然了。”马掌柜脸上有自得之色,“在柳沛县最吃得开的,舍我们衡西商会其谁?”
燕三郎目光微闪:“商会做的什么生意?”
这种长途商队,有实力的都是自己商会养起的队伍,在城县之间运送货物,顺便搭些散客,如此客人得了安全,车队也能补贴出行成本。
这支商队是从客似云来的云城出发,燕三郎本就挑选了最大的一支马队,领队由商会的三把手亲自挑梁也没甚奇怪。
“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主要是药材、绸缎、糖块和茶叶。”马掌柜伸手往西一指,“我们春秋两季办拍卖行,里面还经常有玄门的好东西哩。”
“你们跟玄门有来往?”
“那是自然。”马掌柜笑了,“你不知道柳沛县是什么地方么?”
燕三郎默然。他是真不知道。
马掌柜也不深入介绍,只问他:“你看,干不干?包吃住。”
通常来说,商会不招纳这么小的孩子,但他观察多日,这小子不太爱说话,性子很稳,其他男孩在这个年纪就像蹿天猴儿,他则像个闭口葫芦。
马掌柜本身不喜欢爱嚼舌根的手下。何况这孩子独自放倒了两个贼子,还让对方看不出手法,这是本事,他就来了兴趣。
燕三郎沉吟。千岁的声音悄悄在他耳边响起:“当童工就要被剥削,月薪才三钱银子,啧啧!”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要我做什么?”
“你可识字、可会打算珠儿?如果不会,我安排你……”
“会。”
马掌柜微有些意外。他也就是例行这么一问,没以为燕三郎真会。莫说柳沛,就是住在云城的平民,一辈子不识字不识数的也占到了多数。上学塾可不便宜,普通百姓一般不掏这笔钱。燕三郎是孤儿,看着原也不像殷实人家的子弟,居然还能断字识数儿?
“我在云城有个远亲是账房先生,教了我一些时日。”
马掌柜越来越满意了:“那么来商会帮着徐管事做零账吧,账房老吴死了老娘,告长假回去奔丧了,过这么久也不回来。徐管事那里就三个人,忙不过来。”
商会进进出出的零账太多,专门请大账房先生来做,工钱太贵又不划算。
燕三郎只想了两息:“如果要我做账,每月工钱得九钱银子,住处不用你包。我可以辰时(早七点)来上工,但最晚申时末(下午5点)就要下工,午间除了吃饭,至少还要歇两炷香的时间。”
知识服务可是很贵的,能和卖体力一个价吗?
狮子大开口,一下就要了三倍的工钱,好样的!千岁几乎想给他鼓掌了,可惜猫儿两只肉肉的小掌垫怎么拍也拍不出声音。
不过回头一想,他可是木铃铛的主人啊,那是多么尊崇的身份,才领这点儿工薪!她从前吃半盏燕窝都不止这点儿钱!
啊呸,这小子真没前途。
燕三郎张口就来,流畅利落,说的话几乎快赶上过去十天的总和了。马掌柜听得一呆,啼笑皆非:“真不愧是云城来的,要的工钱也像云城。小兄弟,柳沛只是个小地方!”
“柳沛是什么地方,我不清楚,马掌柜还不清楚么?”燕三郎拿他方才的话来回敬,又飞快补充:“另外,我不签契。”
观察环境早就成了烙在骨子里的本能。他进入柳沛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看县门口车水马龙,他和马掌柜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就走过了大小好几支商队,还有几百个散客,再说这里驿馆一家挨着一家,放眼看去至少有十来家,可见柳沛是运输相当繁忙的地方,与一般的县镇还不太一样。
客流大,衡西商会的零账和流水账就多,对他的需求就更大了。
马掌柜舔了舔嘴唇,并不介意他的态度。一个沉稳但是精明的伙计,正好是他要的,再说他要的工钱比商会专门雇个大账房还是便宜很多。
至于签不签契,他并不很在意,原本商会里面无契约的临时短工就很多。
“行吧。”马掌柜爽快同意,毕竟时间也是成本,他不该浪费太多时间在这种小事上,“大顺,你带他去找徐管事,看这小子手上是不是跟嘴巴一样利索。要是好用,就让他留下。”说罢走进商会,去忙别的事了。
大顺就是给燕三郎驾了十来天马车的车把式,一直站在边上。听马掌柜一口答应,他喷出一口烟圈。
自己风里来雨里去,赶上一个月马车的工钱也才不到二两银子,那还得应付时不时突发的天灾和盗祸,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这小子倒好,舒舒服服坐在商会里,赚的钱就能顶他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