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沈墨又问起了纺纱织造工坊的事,就见粉丝娘子接着说道:“只要是家里养了织机的普通人家,或者是织造工坊里头。
凡是涉及到产出丝绸的,都会有官府的人过来和买。”
“这“和买”,就是官府来人看你的东西不错就拿走,然后随便给你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时候是几斤黄蜡白蜡,有时候是几两香药,撂下就把你的丝绸换走……其实就和明抢一样。”
“若是大工坊里还有钱财上下打点,或者是工坊背后有势力的,也无需受这和买之苦。”
“可是我们小门小户,又哪有那样的本事?
所以往往有人一年到头纺纱织帛,眼看着就要赚钱的时候却被人家弄得血本无归,逼得到处寻歪脖子树上吊。”
……听到了粉丝娘子的话,沈墨随后问起。
为什么粉丝娘子除了养蚕之外,还对这些丝织的事也如此精通。
就见粉丝娘子羞道:“奴家在作姑娘的时候,也曾给人家工坊里做过工,纺纱织绸这些事体倒是都会。”
“没事时,奴家还喜欢琢磨各种织机和料子工艺,所以对这纱绸帛缎之事,倒是比别人知道的多了些。”
沈墨听到这里之后,不禁暗自点头。
要说这位粉丝娘子,显然说得有些自谦了。
就凭她白天用戒指穿龙绡用来验证单双丝的手法,就可以知道这是个心中聪慧灵秀的女子。
看她这个样子,这位美貌的娘子平生也是个要强的性子。
没奈何她却命运多舛,先死了爹娘又死了丈夫,才会弄到如今这步田地。
就连这种被人家逼着过来陪客人的荒唐事,她不得不屈从于强权。
……此时的沈墨,心中不由得暗自想道:“像这样聪慧而勤劳的汉子娘子,不知这江南蚕桑之地,还有几万几十万人?”
“若是买卖公平、吏治清明,这样的好人又岂会困苦到沦落成雇工的地步?
只怕她现在不是开着一个工坊,也是一个蚕庄的主人!”
想到这里时,沈墨也觉得在心里对这位粉丝娘子肃然起敬。
在这之后他心中一动,向着这位温娘子问道:“我听说扬州有个张家老爷,会给养蚕织造的人放贷,让他们有银钱购置桑叶或是生丝,用来生产……不知这事儿有是没有?”
“当然有了!”
这时的粉丝娘子连忙点头道:“江南蚕家,谁不知道张家老爷的心肠好?”
“不过他贷给人家的那些银钱,却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没甚关系。”
听到这里时,沈墨又详细追问。
于是粉丝娘子又把张家老爷子放贷的情况详细讲了一回。
这位温娘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就是她说的那位张大善人的女婿!沈墨听着温娘子的讲述,心中也在暗暗点着头。
在他的心里,一个清晰的桑蚕产业轮廓就此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原来在江南养蚕之地,却并不像是沈墨之前到过的常熟茶园一样。
常熟的茶业,只是在收购贩卖的环节被寡头垄断。
可是在桑蚕业这边,整个产业链上却有着三个吸血的蛀虫,在同时吸着丝绸行业的鲜血。
在这里面,头一个就是用于养蚕的桑园,基本上都被巨室世家把持,成了他们剥削和控制养蚕户的手段。
沈墨记得在《史记》上记载着,公元前519年,吴楚两国就曾因为争夺边界的桑地发生过大规模战争……要知道那可是国战呐!由此可见,桑田在距离南宋1700年前,就已经成了国家的经济命脉。
在经过了这么多年残酷的兼并之后,优良的桑田已经完全掌握在了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手里。
其次的第二个吸血蛀虫,就是像钱三公子那样,在税捐上盘剥桑蚕业百姓的贪狠官吏。
他们买卖官爵,把收税的职务当成生意来做。
拼命的压榨百姓,根本不顾这些小工业者的死活!然后第三个吸血蛀虫,就像茶叶行业一样是商品的终端。
在这里的每一个大小工坊织造了丝绸之后,最终都要汇总到垄断行业的大丝绸商手中,才能由他们统一向外贩卖。
在这期间,如果要是有人胆敢不把丝绸就卖给那些大绸缎商,而是想自己把绸缎卖出去。
他们立刻就会被举着“和买”牌子的官吏闯进来,用明抢的手段把他们弄得家破人亡!所以从头到尾,这艳丽锦绣的丝绸装点了整个大宋的繁华锦绣。
甚至蜚声海外,让全世界都在欢喜赞颂东方巧妙的工艺和神奇技术。
可是却没人想到,这些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丝绸中,每一根丝线里都浸透着蚕农和织户的血泪!这些丝绸养肥了官吏,养肥了奸商,养肥了大地主。
却逼得普通百姓终日操劳、拼死拼活、不想干都不行!想到这里时,沈墨就觉得胸中像是有一团火,在不断的灼烧他的五脏六腑!……与此同时,他对于自己的那位老丈人张九泰,也是心中暗自佩服。
因为这位张老爷子,就是在这样一个被人把持得风雨不透产业链里,竟然被他巧妙的撬下来了一块。
原来这位老张九太老爷子是做丝绸生意的,他肯定是在考察了整个江南的丝绸行业之后才知道。
他不管在哪里下手,都会影响到一些人的利益。
所以张九泰要是贸然下手,他没多久就会被垄断行业的奸商和官府势力,打击得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