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跟,就跟到了白维扬的店铺前面。
仆人当然没听出白维扬对他的一番问话,句句都是玄机。韩退思当时靠在店铺侧面的墙壁上听完全程,他心里清楚,白维扬知道这东西收不得,他说镇纸要成对,只是为了把人赶走。这下韩退思忽然来了兴致,便回去把剩下的镇纸换成了假的,由着仆人偷走,故意摆了白维扬一道。
白维扬呷一口茶,皱着眉头来一句:“你说你这个人,送个信就解决的事,非要整这么多事情----”韩退思也呷一口茶,他抬眼看他:“怎么,一个镇纸把你吓怕了?”
白维扬知道他说自己怕的是京里的人,便把杯子放下,回一句:“谁害怕?害怕谁?”
韩退思瞄一眼旁边岳知否,又低头喝茶,他云淡风轻丢来一句:“你变了啊。”
白维扬从前天不怕地不怕,活着就活着死了就埋了,什么都不在乎。如今有了家室,比起以前,他惜命许多。他知道韩退思说的就是这个,虽然觉得这家伙是在挖苦自己,但这又是事实,他无法反驳。他睨了韩退思一眼,屋子里暖,这时候韩退思已经把穿在外面的斗篷给脱下来了,他的领口处隐约露出条红线来。这家伙竟然还戴了个平安符?
而后白维扬又看,韩退思腰上还悬了个墨蓝色的香囊,小小的一个,垂着流苏,做得尤其精致,根本不像这冷冰冰的家伙会带在身边的东西。他忽然想起,这些应该都是宁微送的。
白维扬挑挑眉,目光落在韩退思的香囊上:“彼此彼此嘛。”
韩退思:“……”
不知不觉,日已西斜。韩退思披了斗篷,走到门口,他忽然想起什么,便停了步,转身对相送的白维扬夫妻俩说道:“对了,今日此来,其实是要请两位到府上一聚的。有个北方的客人给我们送了头羔羊,内人听说你们就在清河,便说要请你们一起来,热闹些。”
岳知否刚看见韩退思的时候,便一心想见宁微。旁边白维扬也知道她的想法,便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白维扬和岳知否到了城东韩退思家。他家的仆役早已在外面等着了,他们给白维扬夫妻俩引路,进了门,韩退思也来了。
两个人跟在韩退思后面进了屋。院子里的花圃打理得很精致,花圃中立着一株梅花,红色的花蕾在枝头挂着的霜雪中若隐若现。花圃的那头立着一个扎着双髻的背影,那是一个小婢女。婢女的旁边,则站着个披着厚厚斗篷,少妇装扮的女子。她正仰头去看梅树上的花蕾,风帽边缘之外露出她的小半张脸,在远处看,只看得见她和枝头红梅一般颜色的嘴唇。
听得有人来了,小婢女先转过身来,看见韩退思,她便行了个礼。旁边宁微也回过头来看,一对上韩退思的目光,她便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把自己头上的风帽往下拉了拉,把露出来的小半张脸也遮住。
韩退思看见她这一串动作,回了一句:“这时候知道冷了?”宁微手还扯着风帽,帽檐下她眉眼弯弯,笑了起来:“雪都停了,还不让我出来走走么?”说完,她看到了韩退思后面跟着的白维扬和岳知否,她笑意更浓:“你们来了呀。”
大概因为之前的宁微,总处于压抑和悲伤之中,那时候的她,眼睛浮肿,脸色憔悴,几乎没有笑容。而到了如今,甩掉了京畿那个压抑的环境,韩退思对她也不再满心猜疑,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一双杏眼明亮灵动,丰满起来的双颊微微透着些健康的粉红色。她说话的时候语气都和以前不一样了,那个怯怯的,说话时声音很小,而且不敢看人的宁微,只能在久远的记忆中看到了。
四个人到了屋里坐下。
宁微离京一年,此时见到故人,心情有些激动,她拉着岳知否便有无数的话要说。她从生活的琐事聊到家里的生意,聊着聊着,本来只安静地听宁微说话的岳知否,也加入一起讨论起来。
宁微说着说着,伸手去拿杯子喝水,她这一伸手,岳知否才看到,她手背上留了一小块烫出来的疤。她想起杨晓镜和她说的话,便问:“这……怎么弄成这样的?”
宁微:“不就是那个贺云。那时候他把我抓了,绑了起来,我一睁眼,就看见下面架了个火堆。我看着火往我脸上窜,就用手挡,一挡,就烫成这样了。”她的描述和当时杨晓镜的话一模一样,岳知否追问:“那……之后呢?”宁微看了旁边韩退思一眼,韩退思接着说:“我把一封信塞到一个看守的兵身上,字全抹了,那家伙起了疑心,把整队兵都罚了,那些兵无缘无故受罚,满心不忿,我再把身上财物都给了他们,叫他们帮我逃跑。后来杨晓镜把我们俩拖出去时,那些兵就趁机作乱,放我们走了。”
白维扬笑:“我就说。比狡猾,那家伙怎么比得过你。”说着,他就把当时杨晓镜说的话复述了一遍。韩退思轻轻冷笑:“我看他那时,都快疯魔了,怕是又折在我手上,心里不肯认输,便自欺欺人,以为事情就如他计划的那样罢。”
晚饭时候,他们家的厨娘端了一大锅羊肉上来。隆冬时候,再没有什么比窝在屋里吃热气腾腾的羊肉更让人满足的了。他们家请的厨娘厨艺确实不错,羊肉焖得酥软却不烂,酱汁辛香浓稠,夹一块羊肉,往白米饭上一滚,就着酱汁,就能吃下半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