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曼奚镇待得久了,他渐渐发现,这是个严重重男轻女的地方。男人可以随意打骂女人,女人不能还手;各家各户的家务事都由女人包揽,男人只负责工作,但在落后的小镇,男人们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工作可做,他们游手好闲,没事就去茶馆喝茶打牌,靠着上头拨下来的扶贫资金过活;每家都有很多女孩儿,儿子几乎都是弟弟,如果一个女人没能给丈夫生下儿子,那她就必须生到不能生为止;在城里被禁止的“野b超”横行,女人们有了身孕,都会被送去检查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一些怀着女孩的女人,会被拖去打胎。
这太残忍了,他无法理解。
有一天,他亲眼看到一个嚎啕大哭的女人被拖进医院。那女人蓬头垢面,大声喊着:“让我生下来吧!让我生下来吧!”
无人理会。
最令他感到胆寒的是,强行拖拽那个女人的数人里,居然有三个女性。她们看上去年纪不小,想必已经为人母,可逼迫另一个女人打胎时,她们竟然比在场的男性更加兴奋。
是兴奋,甚至还有喜悦。
他想不通这样的表情为什么会出现在她们脸上。
那天,他破例没去写生,而是找到镇政府反映情况,可一腔正义、血气方刚敌不过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
那些坐在办公室的人告诉他,这地方就这样,女孩生下来就是受罪,政府管不了,也没法管,如果有女人想彻底离开这里,去外面生活,那政府会出力,尽可能地帮助她。可是生活在这里的女人极少有人能鼓起勇气离开,她们已经习惯了被压迫,习惯了被管束,你给她们自由,她们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从外地调来的年轻基层干部拍着他的肩说:“你这个外地人就别掺和了,好好画你的画。一个人连自救的勇气都没有,我们就算想救她,也是白费力气。你还小,才16岁,你什么都不懂。我来这儿两年了,看也他妈看够了。”
他气不过,却也无计可施。那个基层干部说得对,自己才16岁,花的还是父母的钱,连正式的工作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和途径去管这镇上每天都在发生的事?
慢慢地,他的心思从画画转移到曼奚镇的男女不平等问题上,时常想应该怎么办。
可16岁的少年,又想得出什么办法。
在曼奚镇待了几个月之后,初来时的兴奋感已经荡然无存,他开始厌恶这里----厌恶这里粗暴无礼的男人,也厌恶这里懦弱愚蠢的女人。他买了回洛城的火车票,打算再过一周就回去。
但在这最后一周,他失手杀了人。
那个人叫梁超,“休”了无法生育的老婆,很快娶了一个刚到法定结婚年龄的年轻姑娘,却仍是终日打骂。
既然已经决定回家,仇罕就懒得再画画了。每天,他都坐在茶馆里发呆,思考自己的将来。
他想,回洛城之后,一定要将在曼奚镇的所见所闻整理下来,找一个报社曝光,一个不够就找两个、三个!
那个年代,报社具有非同凡响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