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萧莨走进陵殿,祝雁停正跪坐在帝后的牌位前烧纸钱,珩儿困得睁不开眼,已靠在他腿上睡着了。
萧莨走上前去上了柱香,脚步停在祝雁停身侧,顿了顿,也蹲下 身,默不作声地陪他一块往火盆里送纸钱。
祝雁停在火光中抬眸看他一眼,萧莨的神色平静,不似前一回他们来这里,那时的萧莨浑身都是戾气,与他说的每句话都带着刺,如今却还愿意陪他一起给皇帝守灵。
祝雁停斟酌了一下话语,与他道:“我与他说了,你要夺祝家天下之事。”
萧莨侧目看着祝雁停,安静听他说下去。
“我与他说,我不适合坐那个位置,只有你才是最合适、最能叫天下人信服的,我们的孩子日后也会是皇帝,萧家的子孙后代都会记得他们身上依旧流着祝家人的血。”
“他不能说话,可我看他表情,是放心了的。”
“他还告诉了我,第九鼎的位置所在,若你能让之重见天日,天下必会归心。”
萧莨闻言拧起眉:“九鼎?”
“嗯,他说第九鼎在凉水之下。”
萧莨的眼中终于流露出少有的诧异。
数千年前天下第一位大一统的皇帝命人铸成九鼎,埋藏于四方之地,象征着天下一统、天命所归、和至高无上的皇权,后世历朝历代的皇帝无不派人四处找寻这九座鼎,若有鼎问世,要么是改朝换代,要么是盛世至极,皆是在史书上留下过浓墨重彩之笔的辉煌时代,至今已有八鼎被找到,俱都供奉在祝氏太庙中,只这第九鼎,自景瑞朝第八鼎问世后至今,始终不见踪迹。
而它竟在凉水之下。
凉水在凉州更西面的西域之地,是由终年积雪的雪山雪水融化而成的大河,当年始皇帝一统天下时,尚未将之纳入舆图中,谁能想到这第九鼎竟会藏在那里。
西域与西北三州都曾被北夷人占去,今日的西域也还有大半地盘在北夷人手中,不过如今北夷人在他们的助焰下忙着内斗自顾不暇,那一块地方几已成荒地,萧莨原本的打算,是等南边平定了,再调转头去解决西北和北夷之事,他自己都尚未去过西域。
这事若非长历帝亲口所说,只怕他们都不会信,祝雁停叹道:“当年的始皇帝将第九鼎埋于西域凉水下,想必是为着彰显扩 张的野心,如此后世之人竟都猜不到第九鼎的位置所在,但没想到父皇会知道,他既知道,为何不叫人将之挖出来呢。”
萧莨想了想,淡道:“陛下继位之初,曾派了一队工部的吏目去外重新勘测舆图,这队人走遍大江南北,在外十数年,现在想来,应当是借勘测舆图之名,替陛下找寻九鼎,而且他们应该是找着了,只是待他们回来京中复命时,那年皇后恰巧薨逝了。”
祝雁停哑然,不用萧莨再说,后面的事他也明白了,长历帝年轻时也曾是有雄心壮志和雄才伟略的明君,但随着皇后薨逝,之后没几年太子夭折,他受打击过重,性情大变,放纵自己沉溺于修仙问道,再无心国事,九鼎挖不挖,并无太大意义,他已无后,真挖出来,也无非是为皇太弟或是其他什么人做嫁衣罢了。
可如今,他把这事告诉了自己,哪怕明知自己是为了别人夺祝家的江山,他依旧说了出来,只因为他认了自己这个儿子,和珩儿这个孙子。
想到这些,祝雁停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火光熏得他的眼睛有些难受,他用力闭了闭双目,没叫眼泪流出来,又往火盆中送了些纸钱。
“那你要去挖么?”沉默一阵,祝雁停轻声问萧莨。
萧莨犹豫片刻,道:“我会让徐卯带兵去看看。”
第九鼎问世与否,并不能改变天下格局,但确实能让他的改朝换代变得更加名正言顺。
将手边的一沓黄纸烧完,萧莨与祝雁停抬了抬下巴,淡声道:“子时过了,去歇着吧。”
祝雁停点了点头,他倒是想在这再待一会儿,但之前就已熬了数晚,今日若是再整夜守灵,只怕萧莨会有不满。
萧莨已抱起儿子起身往殿外走,祝雁停赶忙跟上去。
萧莨的亲卫举着火把在外头等着,如今他这支亲卫队尽已换成绝对忠诚、只忠于他之人,旁的任何人都染指不了,包括祝雁停,这样也好,萧莨日后要坐上那个位置,他的这些亲信,自然要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他们上了车,去离帝陵不远的驿站。
珩儿在萧莨怀里翻了个身,不知梦呓了一句什么,萧莨解下 身上斗篷给他盖上。
祝雁停托着腮看他们父子一阵,在萧莨抬眸时,下意识地与他笑了笑。
萧莨没理他,靠着车壁,闭起了眼。
祝雁停也不在意,挪了挪身子,靠到萧莨身侧,将珩儿的腿抱到自己身上,也将斗篷解下,给儿子盖了一半。
见萧莨并无反对的意思,他又往萧莨靠近一些,几乎贴他身上去。
坐在晃晃悠悠的车中,祝雁停无甚睡意,忍不住叨扰萧莨:“这次多亏了你,我才知道他还活着,才能再见他一回,我喊他父皇,他应了,他不怪我。”
“从前我总认为老天待我不公,现在才觉得我其实特别走运,我做了那么多天怒人怨的错事,但珩儿不怨我,父皇愿意原谅我,你也肯再给我机会。”
“我的前半辈子过得糊里糊涂,别人骗我,我也骗别人,还骗了你,可后半辈子,我会清醒地活着,再不会骗你。”
萧莨没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