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昱童和祁因坐在阳台上,睁眼看天明。
等到上午八点多,大雨已经渐缓,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零星小雨。
天际灰沉沉的,厂区浸泡在黄色肮脏的泥水之中,不断有沙发、木门、衣服和厂里的零件从远处飘出来。
王昱童靠在祁因的肩膀上没了气力,很困,但却不能去睡觉,总怕睡着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事,她又要和祁因分开。
“这水要什么时候才能退啊?”王昱童的眼睛都肿了,特别酸涩。
“现在雨不怎么下了,看水里那些东西都往一个地方飘去,应该是已经在退水了。”
王昱童的手覆盖在祁因的手上:“你怕吗?之前?”祁因摇头。
“为什么你不怕?”“你是说死么?没什么好怕的。”
王昱童奇怪:“你不怕死?”“死了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用担心不用失望,也不会难过。
就害怕也是死之前的事,死之后一切都不存在,有什么好怕,反而觉得轻松吧,挺好……“王昱童那么害怕的死亡在祁因面前却是不值一提,甚至觉得那是一件快乐的事。
祁因的悲观情绪让王昱童很不舒服:“死了之后就见不到我了,也可以吗?”雨停了,但天还是y-in沉沉的。
铅云一片一片压着,没有一丝缝隙留给蓝天。
6.22特大洪灾对于日光小镇来说是一次重大的冲击,经济损失巨大,死伤人数尚在统计。
王昱童家全数被淹,幸好当时仇秀珍留了个心眼把最值钱的家当都拿了出来,而且将门口堵上了棉被,之后涌进家里的水也算是被过滤了一道,不算太毒。
电器之类的东西被泡坏还算是小事,一些珍贵的照片都被泡烂才是最大的损失。
仇秀珍抢救了一批彩色照片,晾干后照片上斑斑点点。
她年轻时候和王昱童婴儿时期拍的黑白照一泡水就糊了,算是全部玩完。
“哎。”
仇秀珍可真难受。
“照片再照嘛。”
王昱童安慰她,“妈妈别难过。”
仇秀珍说:“照片是可以再照,但是过去的珍贵记忆只有这一份,没了就真没了。”
那段时间王建国和仇秀珍在饭桌上最常聊起的都是这次洪水的事。
说不仅日光城,全省乃至全国很多地方都发了大水,死了好多人。
“别说全国了,就咱们厂里也死了好几个。”
王建国一边喝酒一边对舅舅说,“我开车把秀珍和小童送到祁先军家再往外开没几步就熄火了,水疯了一样往上涨,我蹚水走了一段路听见一楼有人砸门,有个老太太困在家里了。”
王昱童问:“哪个老太太?”“你妈妈一个车间同事,林叔叔他母亲。”
“林叔叔呢?”“林叔叔那时候不在家。”
王建国模棱两可道,“然后我想把门打开,结果门口堵了一大堆乱七八糟冲过来的垃圾和石头,正巧你陈兵叔叔住在楼上,他马上爬下来和我一起把门卸了。”
舅母道:“门都卸得掉?”仇秀珍:“那栋楼年龄比我都大,建厂第一批建起来的,一拽就掉。”
王建国接着道:“把门卸掉之后见老太太一个人在家,那时候水就到胸口了,一楼马上就要被淹,我和陈兵一起推着门板进去想让老太太坐到门板上带她出来,结果她还不出来。”
“为什么啊?”王昱童又问,“她不想活了吗?”王建国叹了口气,看了仇秀珍一眼,把刚才没说的话说了:“老太太90多岁了,腿脚眼睛都不好使,那个林叔叔带着老婆孩子和狗跑了,说一会儿来接她,结果被大水困住了没来。
老太太估计心里也难受吧。”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仇秀珍愤慨,“妈妈都不要,抱着狗走了?”“这种人放在过去要砍头的。”
舅妈说道。
“后来呢?”舅舅问,“人救出来了么?”“嗯,我和陈兵直接把她扛起来丢门板上,老太太还寻死觅活的。”
王昱童“哼”一声说:“林叔叔那么大人了都不如祁因。
看祁因多孝顺,她妈妈不走她也不走。”
当时在饭桌上谁也没接她的话,后来上厕所出来时王昱童偶然听见爸妈的谈话。
仇秀珍说:“……当时多危险啊,如果不是你们几个,杨素和祁因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杨素这辈子估计是没指望了,可祁因还小,学习还那么好。
哎,可惜了这孩子。”
王建国道:“咱们能帮就多帮点吧,看咱们家小童多喜欢祁因。
难得的好孩子。”
正值期末,王昱童的书本和笔记自然是全部牺牲,家里也不能住,只好暂时住在同城的舅舅家。
班主任知道了王昱童家的情况,号召同学们捐出作业本、笔记和练习册给她,弄得王昱童很尴尬。
她不觉得自己需要这些,没了让爸妈再买就是,捐这些东西搞得她很悲惨似的。
祁因传来纸条:你就收下吧,毕竟是大家的一番好意。
不过,好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