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现在的境遇很微妙。
出身门阀,但家族已毁,孤家寡人一个,除了皇后,没有任何的族人可以依仗,相对而言,杀伤力何濡威胁度都比较小。但他身居高位,麾下有兵,又是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重要力量。
这种出身和地位的矛盾,让徐佑可以在各方之间从容游走,而不会受到太多的猜忌。正如他和扬州四姓关系交好,放在别人身上,可能会让其他相关方敬而远之,可放在徐佑身上,对方会想,扬州四姓做到的事,我是不是也能够做到呢?
所以,庾朓经过慎重考虑,答应了徐佑的要求。如果对西凉开战,为了维系朝野政局稳定,皇帝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以雷霆手段处置萧氏,震慑庾、柳,要么做出退让,对萧氏网开一面,对两家进行实质性的安抚。
事关家族延续存亡,和徐佑合作,就能把和六天勾连的屎盆子摘掉,确保皇帝做出一定的退让,哪又何必冒着被打压的风险去和皇帝角力呢?何况徐佑提出要四大门阀出人参战的条件,短期来看,是把诸姓绑在了他的战车上,避免出征之后有人在后方扯皮使绊子,以至于贻误战机;可从长远来看,对门阀的益处队慢了,顶多吃不到肉,可要站队太快又站错了,吃饭的脑袋没了,那可是悔之晚矣。
送走腾子陵,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徐佑久等的北魏军报终于由冬至派人送达。同时来的还有苍处和三百名近卫,听说遇刺,苍处瞪大了牛铃眼,骂骂咧咧的要把六天碎尸万段,旋即从詹文君手里接管了长干里的防务。三百名近卫都经过了青徐战场的厮杀,见过血,不畏死,军纪严明,装备精良,又是长年跟随徐佑的心腹,当夜就把府邸经营的铁桶一般,没有一两千人的精锐部曲,根本攻不进来。
徐佑看过军报,大多是预料中事,和何濡商议之后,几名精明能干的仆从拿着骠骑将军的名帖,从府门消失在金陵的繁华和嘈杂当中。
第二天廷议,徐佑遇刺一案转给了廷尉署继续追查,不再提及其他,仿佛昨日廷议说的那个俘虏的供词不存在似的,大家都选择性的做了遗忘。然后大鸿胪卿李松闻启奏,说凉主姚晋再次上表,询问楚廷对早前缔结盟约的答复,大鸿胪无法自专,故请廷议给个章程。
李松闻主掌大鸿胪,由他正式提出议案,合乎朝廷规制,比徐佑直接下场来得高明。谢希文当即表态反对,理由不外乎和徐佑说过的那些,说着还脸色不豫的盯着李松闻,对他没有经过尚书台的审议,就把这样的重大事件拿到朝堂上公开讨论,实在是居心不良。
大鸿胪自汉代起就开始掌管外交事务,和同样负责外交的尚书台实行的是双轨制。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大鸿胪的职权有所下降,逐步沦为尚书台的左曹,但仍然是外交专职机构之一。
五兵尚书鲁归彦随即拿出了凌晨刚刚收到的关于北魏和柔然的战报,魏国的战亡、缴获、损失以及魏廷内外对战事的主流认知,内容详尽的让朝廷众臣无不侧目。以前司隶府在时,想从北魏取得情报不难,可这般详尽的不多见,何况现在司隶府已经裁撤,军方通过什么途径获得这样的战报,委实让人觉得好奇。
不过这是军方的机密,皇帝不问,他们没资格问。
陶绛道:“属实吗?”
檀孝祖道:“属实!索虏虽胜,可也死伤惨重,最精锐的虎纹具装损失殆尽,五州三十二郡二百六十七个县受柔然劫掠一空,若魏廷没有强有力的举措,这个冬天,将至少饿死三万到十数万人……”
安休明闻言不忍,可毕竟索虏元气大伤,对楚国大有裨益,没有说什么可怜百姓苦之类的胡话,转头问顾怀明,道:“户部的估算呢?”
顾怀明回道:“经户部初步估计,索虏五年内无法恢复到去年年末的实力,了起来,先咳了口老痰,道:“老臣以为,若陛下想统合南北,成万世基业,西征势在必行;若陛下愿偏安一隅,那凉国的归属,大可不必在意。江东二十二州,享乐是够了的!”
安休林猛然震住,脑海里仿佛有根弦被触动,先是小桥流水的争鸣,然后如黄钟大吕,从九天轰隆而至。
中书令柳宁站起,道:“臣附议!”
徐佑起身离席,走至刚才张籍的位置跪下,道:“陛下,谢仆射阻止西征,哪怕有千百个理由,可臣只有一个理由:欲兴诸夏,关陇之地,虽死必争!”
檀孝祖站起,跪在徐佑身后,道:“臣附议!”
袁灿、张槐、朱礼、顾怀明、张籍等同样跪在身后,道:“臣附议!”
然后是依附在庾、柳、袁、顾、陆、朱、张等门阀的五品以上官员共百人,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道:“臣等附议!”
谢希文微微色变,突然浑身无力,他这时才真正见识到世家门阀的威力,远非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尚书仆射可以抗衡。他所依靠的只有皇帝,可当皇帝也不再支持他的时候,他其实一无所有,连看守宫门的阍者也不如。
安休林知道不能再犹豫了,果断下诏,道:“好,朕命徐佑为大将军,持节,开府置佐,统筹西征事宜,自中军到各州都督府,皆听令征调。”
徐佑俯身叩拜,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