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徐佑就喜欢上这里。
“这是我们几兄弟平时聚会的地方,一般没人打扰,七郎住在这,也可清闲些。”
徐佑连忙谦让,道:“太麻烦二叔了。”
“麻烦什么?来富春就跟回家一样,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朱义说的随意,语气里的真诚却让人无法反驳。徐佑何等城府,面对朱义也颇有些感动,怪不得此人能誉满江湖,确实非等闲之辈。
坐下说了会话,朱义主动提起竹林的事,道:“日前接到四弟的信,说到七郎需要些竹子。这东西对我们也无大用,七郎尽管拿去,至于价钱……”
徐佑道:“价钱好说,二叔尽管开口,我绝无二话!”
朱义放声大笑,道:“七郎这话可小瞧我朱义了,从此地往下游十里,富春江西岸有万亩竹林,今日我做主全部送与七郎!”
“万万不可!”徐佑婉拒道:“在商言商,我要这竹子是为了造纸盈利,既然有利,岂能白占二叔的便宜?”
朱义脸色一沉,道:“又见外了不是……非要我让四弟回来和你说么?”
徐佑苦笑,稳了稳心神,起身作揖,道:“如此,佑就厚颜受了二叔的大礼!”
“好,这才是江左人人敬仰的幽夜逸光,豪爽直率,名士风度!”
说完了正事,朱义吩咐上宴,朱聪等人作陪,席间谈诗论文及风月事,倒也其乐融融。朱聪端着酒杯,醉意熏熏的来到徐佑座前,问道:“微之,昨夜读书,读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苦思冥想,不得其解,愿请教?”
徐佑既有才名,又重归士族,却自降身份经商谋利,且不惜亲自登朱门来求取竹林。何谓竹?瞻彼淇奥,绿竹猗猗,从诗经起,竹子代表着清高洒脱、遗世独立的高洁而为世人所重,到了徐佑这里,却成了赖以赚钱的工具。
朱聪此问,有调侃,有诋毁,有讥嘲,也有试探!
朱义脸上含着笑,手里的酒杯慢慢的放下,双目炯炯,望着朱聪的背影,乍然闪过一道厉芒。
徐佑笑道:“有人为食之谋,有人为道之谋,只是不同的路而已。君子谋道,闻、见、学、行;小人谋利,馁、耕、食。窃以为各得其道,本无分别。管子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子明兄,你有世族可依,不知民间疾苦,去看看钱塘乃至大半个扬州的流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让他们行闻、见、学、行的君子之道,只怕是行不通的。何况孟子云: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两者岂有高下?说句诛心的话,若无这些谋利之辈,何来子明兄的坐享其成?”
朱聪绰号两脚书,自然不会轻易被徐佑的锐利词锋所动,反驳道:“可微之既不是小人,也不是野人,而是君子。子曰: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微之兄骨气奇高,辞采华茂,若出而为官,施政以德,得到的何止这区区万亩竹林?何至于求财逐利,甘入下寮?”
徐佑明显感觉到朱聪的敌意,按说两人第一次见,不至于如此剑拔弩张,应该另有缘由,摇头失笑,道:“子明兄爱用夫子语,想来对《论语》颇有造诣。我正好昨夜船上无眠,也有疑虑请教。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该如何解?”
朱聪的脸骤然红到了脖子。
徐佑见好就收,举起酒杯,道:“我读书甚少,如有得罪处,请子明莫怪!”
按说胜负已分,徐佑姿态放得极低,若是聪明人,自会找个台阶下。没想到朱聪恨恨的甩了袍袖,回到案几后跪坐,不与徐佑共饮。
这是羞辱,徐佑腹中冷哼,说话不再留情,道:“《易》云: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子明学而聚,世人皆知,”这是暗讽他两脚书的绰号,“问以辩,今日已见识了。可宽以居,仁以行,又宽在何处,仁在何处?”这是讥嘲他先挑衅辩论,却毫无风度,失礼之极。
朱聪张嘴欲辩,却发觉无论如何说不过徐佑,此子诗文堪称独步,没想到经义也如此了得,今日实在大意了。
徐佑既不留情,自然宜将剩勇追穷寇,道:“荀子云:君子之学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蠕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君子之学,也就是为己之学,是让你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而不是让你拿着自以为是的道理去压制别人,去炫耀,去好为人师,那不过是为人之学,流于下乘,也埋没了你的姓氏!”
此番话不可谓不重,朱聪再也坐不住,竟不顾朱义的脸色,当场离席而去。
徐佑目送朱聪离开,转头对朱义道:“佑为了求竹林而来,却无意得罪了子明兄,让二叔夹在中间为难。明日一早,我先行告辞,随后再向二叔和四叔负荆请罪!”
朱义摇摇头,道:“七郎说的哪里话?我在席间,又不是耳聋目盲,谁对谁错,自有分辨。你且安心住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