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只有周礼陪着他,给他递药买粥,给他搭额量体温,甚至会陪他抽烟喝酒,任他稀里糊涂地抓着自己大哭。
周礼会拍着他的头,说,哭吧哭吧,哭够就没事了。
一声不吭地做着事,照顾他像照顾瘫痪多年的老朋友。
偶尔清醒了,他远远望着窗外凋残了的梧桐怅惘地想,这人情,要怎么还呀?
而周礼只是笑笑:“我心甘情愿,不要你还。”
周礼喝醉了也喜欢说话,跟向安稀里糊涂往外倒的不同,他的酒疯显得成熟而深情。
在病中,向安听遍了周礼和魏雨堂的故事。
两人食堂初遇,雨中借伞,一起打球,一起看电影,一起用同副耳机听歌,考试周找个无人的教室通宵复习,一个埋头刷题,一个双眼迷瞪,靠着墙掩护偷偷打瞌睡,然后在天光微亮的时候,借着晨曦的温柔,接一个绵长而勾魂的吻。
跟顾筱然讲的不同,周礼的叙述温和而平静,偶尔目光中会流露出难以自禁的向往,在他醉得很深的时候。让人感觉到,苦涩之外的丝丝甜味。
他用了他最好的青春去深爱那个人啊!
当一切尘埃落定时,也只会记得他的好吧?
周礼跟向安说:“你长得,”指了指眼睛和鼻梁,“有点像他。”
他的脸在几步外的酒瓶之后,借着落地灯的暖调,似乎可以还原那晚他们打电话的场景。
想想或许,周礼在电话这头试探着问:“你还好吗?”
对方沉默,他又接着说,“我今天见了个人,有点像你,忽然就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魏雨堂会怎么回答呢?
是说“我很好”,“我也想你”,又或者,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说以后别再联系?
向安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电话的内容,即便周礼再成熟几分,再如何故作淡定,恐怕也永远无法强大到可以再次面对这段记忆。
他只能猜测,自己竟然间接成了让周礼死心的凶手?
而现在,两个遍体鳞伤的人,坐在一起喝酒,就像两杯凉到极致的水,企图通过混合彼此温暖,这多可笑。
向安这一病,病了小半个月,等他终于清醒过来,秋已经过去,步入河宁荒凉的冬天。
距离曲离转入河宁商贸恰好一年,这一年兵荒马乱,像是抽走了他大半的生命。他恍恍惚惚地看着窗外,细雨霏霏,江岸边衰柳枯杨,绿隐隐的暗灯盏盏亮起。
他竟想不起来,没有曲离的那些冬天,都是怎么过去的?
他喝掉箱子里最后一罐酒,把满地的易拉罐和烟灰都清扫了,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剔除乱长的胡茬,然后从房间拉出行李箱,从曲离亲手做的书架上,一本一本选出自己带来的书,装好。
打开窗,取下戒指,扔进小区楼下的草里。
就这样结束吧,他想。
这时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大力并且杂乱无章。
不是周礼。周礼敲门往往是有节奏的三下,停顿一次,反复三组,如果没人开门,他就会自动离开。
那么,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他心里没由来地发紧,握住门把的手都有些抖。
可惜。不是那个人。
“哥!”
向安刚打开门,就听到崩溃的哭号。
向聍头发糟乱,一身的雨,手法稚嫩的妆被眼泪花得难看,她就那么像只鬼似的从门外楼梯间冲他扑过来,放声大哭:
“哥!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如果说这辈子有唯一一件让向安后悔的事,那恐怕就是看到向聍现在的样子,他也永远不会原谅,当初,把她亲手推进火坑的自己。
向聍在客厅温暖的灯下,一边哭,一边捧着热水。痛苦地问:“怎么办哥?我怀孕了,可我找不到他,怎么办啊?”
向安手里的水陡然打翻。
这世界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所有糟糕的事,都要让我们遇到?
在向聍的故事里,私奔咖啡馆的老板依然帅气又迷人,他会挑着阳光烂漫的下午,抽空给她单独调一杯奶茶,会趁客人稀少的晚班,请她去二楼看情调满满的法国电影,会细心地帮她别好一缕散落的头发,用温柔的词语赞美她,怎么这么好看。
向聍辞去兼职的那一晚,鼓起勇气向他告白。
他失落地说:“可惜,你要走了。”
她那时很年轻呀,毫不吝惜地表达着自己的喜欢,不着边际地描绘两个年龄相差悬殊的恋人,怎样在远隔天涯的异地维持爱情。
听她说完,那人笑了。
然后点点头,把自己电话号码写给她。
他们第一次接吻,是在十月的杭州街头。
他第一次去找她,两人去吃日式料理,看新上映的喜剧电影,然后,自然而然地,去了酒店。
向聍满怀着少女的热爱和无限的幸福憧憬,把自己交到他手上。
这本来该是个美好的故事,跟那些翻烂的言情一样。深情而英俊的大叔啊,智慧美貌,敢爱敢恨的女主角啊!
明明设定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