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霜未料她如此决绝,赶紧推辞:“这怎么行?”
“你莫要推辞,这些日子你为我解了不少钟笔的要点,我还未曾送你什么呢。”
说着就把盒子放在霏霜手里。
霏霜好生尴尬,若是将礼物退回似乎又拂了前辈的美意,可这要真的自己打开了岂非糟践了李太守与夫人的一番心意?为难时候李夫人忽地将盒拿回手中道:“我这借花献佛的恐也不好,还是另给你准备别的吧。”
众人俱伸长了脖子看她抬指把盒盖揭开,那合缝约有食指般大小时忽听得李夫人“哎啊”一声大叫,指头已是鲜血淋漓。木盒重重摔落在地端作两截,但见跌碎的玉戒指残骸旁有两只蝎子张牙舞爪,好生怖惧。
食指的血虽止住,却整个地乌青发紫不能弯曲,郎中断定乃是中了毒。
据称这是西域沙漠里的胡兰白蝎,毒性虽不至于致命,然而但凡被它扎着了伤处便要麻痹数十日。以前丝路上的人单要谋财不想害命时便使出此物往货商腿上、手上一扎,对方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财物被取走而无能动弹。
盒子系王羲之拿回,此刻他最慌张:“我,我真是不知道太守大人会……”
李夫人笃定地摇头:“不会是他,定是旁人使的坏。”
众人也不好再怀疑李太守,却一时想不起旁的人来。霏霜便问:“敢问前辈手不能动,谁最得益?”
杜瑶哎呀一声叫出来:“我知道了!定是对面的人做的!一年一度的汝阴书会不就在五天后吗?他们肯定怕师父出手,所以用的这手段。”
大伙都觉有理,几个莽撞的男弟子就要约着到对面隐榆堂砸场子,要他们给个说法。
李夫人喝住众人,嘴唇干裂,脸色惨白:“无凭无据的胡闹什么?你们都退下吧。”
李夫人向来说一不二,弟子们不敢与她讨价还价,只得悻悻而退。
“霏霜姑娘,请你留步。”
小虎朝霏霜望去,似乎在问是不是他也该留下来,霏霜摆摆手,打发他先走。
霏霜走近李夫人身边,问:“前辈有何吩咐?”
李夫人的呆呆地望着堂上那块匾:“你说,这几个字写得怎么样?”
霏霜仔细打量了几番:“于钟笔看来,实属初学。不过前辈将它挂在这,想必定然是上上品。只是晚辈真看不得出。”
李夫人嘴角咧开一丝笑容。
“确实啊,好多人都说它不好看。对面隐榆堂的更时常以这个嘲弄我们,扬言哪天书会上胜了,头一件要我们做的就是砸烂这块匾额。”
霏霜已经听出她的意思:“前辈是希望晚辈出手保住此物?”
“不错。”
“晚辈并不怎么会写字。”
“倘若我一定要你写呢?”
“那只怕也是要输的。”
☆、翰如烟海
李夫人的目光从匾额上拉回,向霏霜身上投去,忽然转了话题:“你可愿意听听这匾额的由来?”
霏霜不发一辞,李夫人便跟着讲下去。
“约摸三十年前,那时还是曹魏的天下,颍川出了位百年不遇的少年书才,不到十六岁便将昔日的‘竹林七贤’尽数击败,一时名满天下,登门下帖者不可胜数。
“这些挑战者多是书界长者,多年来默默无闻,尽想借着此机扬名立万,殊不料去一个败一个,颜面更是扫地。还有些年轻的也去,不过闻得少年俊美想去一瞻,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到此时李夫人年轻不复的脸上若有若无地泛起几丝桃红,目光也变得空灵起来。
霏霜早听出她说的何人,不敢催促,只竖起耳朵仔细听。
“殊不料那人好大架子,非得要我在府前设的书台前作一幅拜帖投去才能作数。我见得人山人海哪里是个作书处,这不分明侮辱人吗?便当众斥了家仆一顿,放出话来说要与他一较高低。他便应了。我们约好谁若败了,便在门前那张台前写一天的书。”
李夫人虽没挑明了说,霏霜也听得明白。李夫人不愿下拜帖只口头宣战,而那少年竟也就这般应了去,说明两人俱出自书界旗鼓相当有头有脸的大家族。
“谁输,谁赢?”霏霜来了兴致,主动发问道。
李夫人接着道:“他败了。”
霏霜心里有点遗憾。
“可我却败给了他的人,还有他笔下的书。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也从未品过如此着魔的字。于是他在台前练了一天的字,我也在台前看了一天的人和字。便这样熟识了起来。”
“那后来呢?”
“我与他皆各有婚约,自是不能了了。后来,后来我便到这来了,与他只余下书信的联系。他最后一封信便是随着这幅字来的……”
周遭鸦雀无声,但见得明晃晃的烛火耀得那三字匾额熠熠生辉。
李夫人沉默半晌终于又开口道:“你是他的后人吧?我猜的可对?”
霏霜不答。
“这般的眉宇神貌我决计忘不去。”
霏霜只觉背脊发热。
李夫人的目光是那般柔和,又是那般凄凉。她盘起的长发一根根地散落下来,直至乱作一团。
霏霜的心软了:“好,我这便动笔。”
“你莫要顾虑,外人只道是我写成,不知是你的。”
霏霜愿意信她,遂问:“不知是写哪几个字?”
“凑巧是那日下午写的,翰如烟海四字。”
霏霜出神愣愣地念了一遍又一遍。
“翰如烟海,翰……如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