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记一听就火了,他瞪着眼珠子拍着桌子大发雷霆,说,我都把你村工程当成全公社的重头戏上报县里了,还跟杜县长拍了胸脯子打了包票,你竟要打我的嘴巴么,门儿都沒有,小雪之前,工程必须上马,耽误了工期,我不仅要拿你试问,还要把你村的班子连锅端了,训得木琴抬不起头,睁不得眼,又委屈得喘不匀气,说不出话。
沈书记看见木琴难受的样子,心下也有些软了。虽然是吹胡子瞪眼的架势,到底还是退让了一步,他说,实在不行,一定得赶在大雪前哦,再不准往后拖了,最后,为了安抚木琴,沈书记还破天荒地咬牙跺脚大开金口,从紧张得捉襟见肘的公社财政里拨出了五千块钱,用于工程的启动资金,他说,这也就是你杏花村,你木琴哦,换了别村别人,那是青天白日做梦娶媳妇,想都不要想呢?
沈书记的恩威并施,让木琴沒有了一丁点儿退路,她也是咬牙跺脚地思忖道,既是这样了,晚干不如早干,早早上马,人们沒有了退路,人心也就安定了。
回到村里后,木琴召开了头头脑脑们的紧急会议,她把公社态度数说了一通,特别是把公社拨款的事有意夸大了一番,叫干部们都明白,这个工程已不是杏花村自家的事了,而是涉及到了全公社的头等大事,谁也沒了退路,只能上马大干特干了,会议气氛很是沉闷,很少有人插话发言,大多的时候,只有木琴一个人在讲,一个人在分工布置任务,这次会议,成为木琴执政以來的头一次“一言堂”会议。
会后,众人怀揣着各自心思,都默不着声地散去了,木琴突然觉得很累,心神疲惫,似乎体内的气力在一点一点地外泄,原本充盈的心胸渐渐要干瘪下來,她心里空落落的,沒有了支撑,沒有了依靠,甚至连说话的yù_wàng都沒有了。
闷闷地回到家里时,茂生已经上床睡下了,他打着低微均匀的鼾声,一起一顿,一轻一重,一急一缓,声音浑厚,而尾音却又细若游丝,安稳香甜。
木琴不想惊醒茂生,她知道,茂生一天到晚为家里家外无穷无尽的琐碎事奔波劳顿,已经够疲乏的了,她静静地坐在杌子上,端详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男人,听着粗糙的鼻孔里发出类似乐音般的鼾声,心下竟然羡慕起來,这是她在二十几年來俩人共同生活中,从未有过的感受,细想起來,她又不知自己羡慕男人的哪一方面,若论活路劳累,茂生几乎是一个人挣命地收拾着一家五口人的田地,她基本插不上手,搭不上力,京儿又一心扑在了林子里,大部分时间耗在了杏林管理上,茂生的体力支出,要远远大于家里任何人,论操心,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沒有哪样不是茂生亲自操持的,包括了一家人的午饭和晚饭,甚至连院落里的扫扫抹抹也是他一人干得多,其他人干得少,今晚,木琴却异常地羡慕起他來,觉得他才是这个世上最清净最幸福的人,有滋有味地看护着自家小日子,吃得舒心,干得舒心,睡得更是舒心,也有烦劳气闷的时候,雷霆般光火发作一通儿,便立马气消闷散,依旧热切地奔自己的小日月,任凭院外风起云涌骤雨滂沱,与己毫无干连。
或许自己羡慕的,正是茂生这种与世无争的心态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