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哭声要震破了他耳膜,他恍若未闻:“朕要是死了……不要葬在平城……要葬在一个暖和点的地方……要葬在繁华一点的地方。人多,才热闹……朕最受不了冷清……陵墓不要太高了。太高了……见不到阳光。一定不要把朕埋的太深了……埋的浅一点……埋的太深……喘不过气……黑的找不到路……”
她只是嚎啕痛哭。
拓拔叡说:“今年有点遗憾……本来今年春天打算再南巡的。今年不去洛阳了,往东海边走一遭,带你去见识见识东海……明年往西,去长安……再明年去江北……朕打算在洛阳也建一所行宫……那样以后南下就方便了……”
他说了许多话,大多是生平的履历,和经过的一些事。除了阴山。还有江南,还有洛阳,甚至说起辽东。他记忆非常好,描述起当年的情景,回忆起当初说的话,连随口而出的不经意句子他也记的很清楚。她一直以为他是马虎大意的人,却不知道他会这样细心。她起初不懂他为何说这些,后来听的久了才渐渐明白,他说的那些地方,都是他们曾经去过的。
他身子好的时候,每年东南西北的出巡,有时出巡甚至长达半年。不管去哪里,冯凭总是和他一起的。春天去南边观秧,看看黄河沿岸的红柳,瞧瞧南人的炊烟。夏天往辽东去避暑。冯凭的故乡在信都,每每往东去,拓拔叡总是会陪她回信都拜祭先祖,见见旧日的亲朋。其实她自幼生长在平城,对信都没有任何记忆,在那更没有什么亲朋。但因为那是故土,总有种特别的意味在里面,拓拔叡一直把那里当做是她的故乡,总是说陪她省亲。秋天去阴山下巡猎,冬天又去黄河以南避冬。他喜欢到处走,巡游,她也就跟着到处巡游,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是不在宫中的。
因为冯凭不喜欢宫中。
宫中有太子、有妃嫔,每每回到宫中,两个人就容易吵架怄气。可是只要一出宫,两人就会甜蜜的如同初恋。没有任何人能打扰,那是属于他们的漫长蜜月。
这些地方中,去的最多的是北边阴山。因为每年都要去六镇巡兵,阴山的河西行宫,几乎是年年夏秋都要去住几个月,仿佛成了夫妻的小家。
她真想满足他的心愿,陪他回阴山,放下这一切,就这样走了吧,但是不能。皇上重病,非常时刻,他不能离宫,她也不能离宫,一旦离宫,宫中会出大乱。李惠还在虎视眈眈,她不敢冒这个险。
他只能死在宫中。
他说话的声音停下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哭声也已经停下来了,四周非常寂静。他感觉到生命在从体中流失。身体越来越沉重,好像要坠入无边的黑暗的深渊。意识却越来越轻飘,好像随时会飞起来。
他感觉意识和ròu_tǐ在挣脱分离,好像用细线牵着的风筝。风筝不断地往高处飞,地面的手不断往底下拽,那一根牵引的细线颤颤悠悠,即将要崩断。
他心里有点慌,好像有什么东西终于要失去了。终于要抓不住了,他声音又响了起来,他嗓子颤颤悠悠说:“朕好害怕啊,朕会魂飞魄散吗?”
更漏一声声催,冯凭抱紧他。她嗓子梗塞,发不出声音。她头脸埋在他身上,两只眼睛已经□□涸的泪水粘连在一起睁不开。她努力吞了吞嗓子,过了很久才努力艰难地说出一句,每一个字都是用尽全力从嗓子里抠出来。
“魂飞魄散、也没关系……我会请高僧,来,施法……将它一片一片、找回来……皇上不用害怕……”
“真的吗?”
他将信将疑。
“真的。”
她哑声说。
“要是找不回来怎么办。”
她说:“一定能找回来的。”
他无声无息,过了一会又说:“要是还找不回来怎么办。”
冯凭说:“那也没事,我早晚会来陪你的。”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怀中的身体有一瞬间紧绷了。
随着轻微的抽搐,他发出了一声怪异的,仿佛是婴儿哭般的呻.吟。他的腿蜷了两下,手猛然攥紧了她衣襟。
她浑身剧震,背后的汗毛一瞬间竖了起来。
眼睛的余光看到了他垂死挣扎的狰狞的表情,她感到全身冰冷,手脚发麻,脑子停止了转动,整个人快要变成一具木头。她不敢低头去看他,只是不断的用手抚摸着他背,好像这样可以减轻他的痛苦,可以将他扭曲的骨骼肌肉抚平。
真痛苦啊。
她真想把他的手掰开,把他的脊背掰直。不要挣扎了,不要挣扎了,她心里说,我受不了了。她宁愿看到他悄无声息的死去,也不想看到他这样痛苦的挣扎。这是在活割她的肉,活剜她的心。
她在心里默默求道,痛快点吧,给我个痛快的吧,不要再折磨他了,也不要再折磨我了。她一遍又一遍祈求……
他终于停下来了……
第164章召李惠(改)
他死了。
她感觉到他死了,但是她不敢睁眼去看,也不看伸手去探他的呼吸……
她抱着的身体,就一直坐在那,坐了许久。
殿中宫人都没有发现里面不对。只听到皇上和皇后在说话,又在哭泣,似在诉别。后来两个人都没有声音了,皇后仍在坐在那,还是搂抱的姿势,只以为皇上睡着了,没有得到传召,也不敢进去打扰。
她就那么抱着他,不管死没死,只是想多抱一会。
奇怪,死之前那样恐惧,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