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金,额头发丝轻拂,足下衣袂飘飞,隐隐全是金光流转,修长挺拔的身躯,负于背后的双手,都被这光晕笼罩,四周皓白的积雪,恍然都成了漫天翻卷的浮云。
莲生早已愕然失声,只下意识地随着白鹿一步步近前,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鸣沙山了,是仙境,是神界,还是什么蜃楼幻影?
茫茫红尘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气质风仪,一如谪仙,如下界的神灵,风雅,绝尘,秀美中又带着一份无言的威仪。
那人只静静凝视着她,一双手安然负于身后,一任寒风拂面,雪粒轻扬,一道道如烟如雾,飞腾于两人之间。
白鹿奋蹄奔到那人身边,一如见了至亲般欢腾、喜悦,口中呦呦连声,一头扑在那人怀里,用力在他手臂间蹭来蹭去。那人伸手轻抚鹿颈,猛然发现它腿上鲜血,顿时关切地俯下了身:
“瑶光,你受伤了?”
“它是你的?”莲生停在白鹿身后,不置信地望望白鹿,又望望那人:“叫瑶光?”
那人仔细地查看白鹿伤处,随口应道:“是,跟我很久了。”
瞧这一人一鹿的情形,确乎旧相识无疑,莲生终于放下了悬着许久的心:“寻到主人就好。它中了箭,我为它裹了伤,暂时止了血,但是还需要敷药救治。”
那人抬起头来,仰视着莲生,唇间绽露出更浓的笑意,如旭日,如春风,夕阳余晖下,更是温暖得令人动容:
“谢谢你。”
这声音都非同寻常,如刚才那一阵阵悠长的呼啸,低沉而不失明朗,口音不似敦煌本地人,带着一种骀荡怡人的南地音韵。他振衣起身,微笑着俯视莲生:“待我取些钱物,答谢瑶光的恩人。”
“不不不,助人为乐,岂能要求答谢!你住在这儿?”
那人伸手向山麓洞窟一指:“是,近得很。”
莲生心头万千疑问,不知从何说起,然而天色已晚,却不能多作停留。那人也甚是爽利,见莲生告辞,只拱起双手,深深做了个长揖:
“如此,只有拜谢了。”
莲生还了一礼,转身快步向山下行去,行了几步,终于又忍不住回头,好奇地望向那人: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晚风阵阵轻拂,迷离的雪雾与夕阳金光交缠,萦绕着山头凝立的那一人一鹿,仿若一对玉像,令这情境更似一场幻梦。
那人一手抚在白鹿头上,另一手仍负于背后,远远望着莲生,眸中仍挂着若隐若现的笑,唇间淡淡吐出两个字:
“柳染。”
☆、第59章果然是你
荟香阁,二楼。光影明昧,暗香沉沉。依然是阔大的厅堂,摆满一排排条案和锦褥,然而比起楼下,人少,窗多,宽敞明亮,清新静雅,做活计也做得分外舒心。
“你怎么了,想什么呢?”环佩叮当作响,是邻座的杜若好奇地凑近莲生:“一直不说话,瞪着窗外看,眼神都散了,好像飘在云彩里,像个仙子……不,像个呆子!”
“呸,你才是呆子。”莲生轻啐一声,也忍不住探头凑近杜若,悄声嘀咕:“喂,你听说过一个画师叫柳染吗?”
“安静!不准聊天!”
一声咆哮暴响,两道凶狠的目光远远射来,如刀如剑,悬在两个小姑娘的头顶,是厅堂门口叉腰站立的工长陆申,比男人还要姿容雄健,龙精虎猛,正在恪守职责地监工。杜若连忙将案上香饼一一排列整齐,过得片刻,觑着陆申视线移开,方悄声回应:
“听说过啊,有名的画师嘛。才来敦煌不久,已经名动全城,天王寺的佛像是他给重塑的,开光的那天,据说佛祖显灵了,眼珠会转的呢。”
“你见过没有,知道是个什么人吗?”
“没见过,见他干什么?无非是个脏不溜秋的老爷子,画得再好又怎样。他们那些画师成年累月都不洗澡的,头发胡子,全都一绺一绺,领口油腻腻,身上又脏又臭,见了绕着走都来不及,啧啧……”
“才不是呀,才不是。”
莲生眼前,顿时又浮现出那银灰色的人影,容颜风仪,皓然剔透,泛着一尘不染的光彩……她原本也和杜若想得一样啊,以为如此知名的画师,如此老到的笔法、精熟的技艺,必定是个年过半百的老爷子,鸡皮鹤发,白髯飘飘,和她见过的所有画师一样,衣着邋遢,不修边幅,衣襟上积满灰泥和颜料……然而不是啊,根本就不是!
“前些天在莫高窟遇见他了,根本不是老头子,是个风雅绝尘的年轻人!”莲生指手划脚地低声描述:“……你不知道他有多好看,都不像是世间所能有,温润如玉像,清雅如谪仙……”
杜若霎霎眨动一双圆眼,神情半信半疑。“你真的看清了吗?夕阳下,雾霭中,茫茫大雪,身边还跟了一头白鹿,这等情境,就算是陆申站那里也会像个仙人吧?”
“走近看了,我走近看了!”莲生急忙争辩:“真的面如冠玉,丰神俊朗,潘安子建都不过如此。真教人想不到,能绘出《鹿王本生》、花神女夷像那等神品的画师,居然这样年轻,这样俊雅,那一手神技是怎样修来?”
“谁知道是不是一画画就变成抠脚汉子,也或许那画根本就不是他画的,是像花夜来那样,只会照着别人的粉本描摹……”杜若皱皱她的翘鼻子:“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说天王寺抄经的梅小郎,那才叫一手神技。”
“梅小郎?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