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儿俩,你矫情什么?”父亲笑着安置她躺下,“打量我不知道啊?你不是不喜欢这名字,是不喜欢别人听了就会笑。”
的确是。她不能否认。
“而且,你不是怕人笑你,怕的是别人笑爹爹。”父亲态度笃定,“我没说错吧?”
说的没错,她怀疑道:“是不是我小时候跟您说过?”
“知女莫若父。”父亲笑道,“这还用你说?内宅那些人,大字不识的就不少,识文断字的,也不见得知晓君子陶陶是何意。该笑的其实是咱们,只是咱们有涵养,懒得搭理她们罢了。”
她听了忍不住笑起来。父亲说的都是实情,也实在是懒得反复与人解释。话说三遍,其淡如水,她和父亲都是打心底认定这个道理。
父亲温暖的大手覆上她额头,停了片刻,微微蹙眉,“还是有些发热。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一上火就恶心狂吐的毛病不好。”
的确不好,狼狈又失态。
父亲说完,又亲手给她备了一条帕子,敷上她的额头。她到那时候才发现,父亲还穿着官服,而且官服已经皱巴巴的,“您是不是没去上朝啊?这可不好啊。”她说。
“我们陶陶成了小病猫,哪儿还有心思管别的。”父亲拍拍她的脸,“不准管我,有本事就立马好起来。”
她笑了,伸出手握了握父亲的大手,“爹爹,我会快些好起来。您不要担心。”
“爹爹知道,也会陪着你。”
父亲真就陪了她好几天,还有大哥、二哥,都担心得不行,该在家里的书院上课的时候就跑回来看她,被父亲一通训。
大哥就说:“您还好意思数落我们啊?自己不也是担心陶陶的缘故才请假的?我们哥儿俩就是因为您这样才更担心的。”
二哥连连点头,“是啊,真是这样。您这阵仗摆出来,我们能不吓得魂不守舍么?”
父亲笑骂一句混帐,再没说别的。
之后,大哥笑微微地瞅了她一会儿,说:“陶陶啊,真难得,你也有这么难看的时候。”
二哥附和,“陶陶,你这小混帐也有这一天啊。瞧这小脸儿白的,晚上出去晃几圈儿,一准儿能吓死几个。”
父亲听着黑了脸,挨个儿赏了两个儿子重重的凿栗,“闭嘴!这是来看陶陶还是来气她的?”
大哥捂着额头苦了脸,哀嚎道:“哎呦不行,疼死我了,我也要病了。”
父亲和她、二哥都忍不住开怀地笑了,末了大哥也哈哈地笑起来,揉了揉她的脸,“陶陶,你可得快点儿好起来,等你好了,哥哥每日早间都带你去吃油饼、豆腐脑,好不好?”
父亲一面笑一面说道,“等陶陶好了,还用你带着她去?明日去给她买回来才是正经。”
二哥立时道:“我去!明早我去给陶陶买回来,保证快去快回。”
她笑着点头,“豆腐脑里别放……”
“别放蒜汁。”大哥、二哥异口同声,“全家就数陶陶矫情。”
父亲听着又是不悦,“胡说八道。”他说女儿矫情可以,别人说,绝对不行。
她生病的时候,父子三个都唤她的乳名,好似她朝夕之间回到了孩提光景。可是真好,她心里暖暖的。
那时候,心里暖暖的,此刻回想起来,满心酸楚。
那样亲的父亲、兄长,原来不是她的至亲。
可是,那些遥远的,以为自己是理应得到的欢笑,又如何能忘记?
四岁的时候,大哥二哥每日去学院,她也闹着要去。父亲就说,先打下点儿根底才能去,手把手地教她。
很多个日子,父亲下衙之后就笑吟吟地到她房里,把她放在膝上,手把手地教她识字、写字。
大哥二哥则把早先的书本、功课给她找出来,晚间溜回内宅,耐心地给她讲解。
母亲——不,许夫人看着就说不像话,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父亲总是回个冷眼,说那是胡扯,你给我闭嘴;大哥二哥则说,那都是畏惧有才学的女子生造出的一句鬼话,既然是鬼话,就不能当回事。
就那样,她成了族学里唯一的女孩子,而且很得先生青睐。
每逢休沐的时候,也是父亲休沐的时候,那一天,要么是父亲考他们兄妹三个的功课,要么就是带他们去别院散心,说虽然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但你们想走万里路是不大可能,可是,走遍这京城也就够用了。
好几年,甚至好些年,父亲除了政务,放在心里的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跟着父亲去别院,走在京城街头的时候,兄妹三个知晓了人世百态:有的人在经商方面颇有天赋,令身为朝廷大员的父亲都很尊重;有的人是每日起早贪黑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意,别人的一餐一饭、首饰衣料是他们的进项;有的人则是生涯悲苦,要沦落街头乞讨,别人少吃的一餐一饭、少用的一样首饰衣料,便能成为扭转当日、近期窘境的转机。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每个人的命途迥异。而自己,要惜福。
在那之后,大哥二哥早起的时候,总会溜到内宅,唤她快点儿起身,去街头吃炸油饼、豆腐脑、灌汤包、酸辣汤、烧饼……等等风味小吃。
每一次,父亲知道了,只是问他们吃了什么、好不好吃,有没有遇见什么新奇的人与事。
每一次,许夫人知道了,都会罚她抄写女戒一百遍。她无所谓,熬夜抄完之后,该出去还是会出去。后来意识到被罚会成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