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忽然觉得这声音似乎有那麽点耳熟,仿佛在哪里听到过。旋即这想法又被他赶出了脑袋:宣朝皇帝的声音,他能在哪儿听到呢?只不过是相似罢了。
“陛下言重了,桓恩多谢陛下款待。与家乡口味不同的菜色,想必也另有风味。”
“那麽,请桓恩殿下入座吧。”
终於等到这句话,桓恩如蒙大赦,走到右上尊位案几前,轻轻撩起衣袍下摆落座,仪态如凤鸟归巢,端庄典雅,完美得无可挑剔。
桓恩心里暗暗长吁一口气:这第一关的礼数算是过了。
宫女太监很快送上来了一道道精美的菜,令桓恩大开眼界。首先上的开胃甲鱼汤,鲜美无匹,其次上的几道凉菜,除了色香味俱全,盘子正中还有萝卜雕成的花,连花蕊都丝丝可见。这样精细的做工在月族他从来没见过。桓恩叹了口气,宣朝果然富足,连一日三餐花样都如此丰富……不知月族能在这样的邻国阴影下苟活到几时。
“桓恩殿下,不知这菜是否合您口味?”武帝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击节赞赏。尤其这萝卜雕花,令桓恩大开眼界。”
话音刚落,斜对面传来粗嘎的一句:“哦?想必月族无此财力吧,哈哈哈哈!”
这样挑衅的话语,早在他意料之中。桓恩抬眼看去,对方是显然是一位武将,尽管穿著衣服,身量也要比旁人大上一圈。此刻正跟邻座的几位官员一起大笑。
“月族并非无此财力,只是不想把财力花在这样琐碎却於国於民无甚意义的事情上。”桓恩稍稍抬高了声调,晶亮的声音霎时镇住了一同笑起来的几个文臣武将。“国库富足,当用於广纳贤才,治理天灾,安定民生,稳固军防,岂非比这徒有其表的装饰要有意义得多?我族并非不能,而是不愿!”
一席高亢陈词,让全场都安静下来。刚才出言不逊的武将脸红如醉酒,吭哧吭哧半天接不上话。
“啪啪”的掌声从高处传来,桓恩一时有些心惊。他这番话,任谁都听得出来有鄙视宣朝奢靡做法的意思,但这样的屈辱不反击,这口气他忍不下去。他是月族的使者,不能允许别人对月族有一丝一毫轻慢。
“桓恩殿下说得好!我宣朝将引以为戒。”
武帝一锤定音,谁也不敢再说话。
桓恩松了口气:有了这一出,以後这些臣子说话应该会稍微注意一点。
太阳穴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疼。刚刚振著声音说话,现在又难受起来。内襟几乎被汗湿透,外面的袍子贴在背上。他轻轻呼著气,不摸也知道脸好烫。
面前忽然出现绣著金龙的黄底华服,脑袋上方也传来原本应该在上座的声音:“朕敬你一杯。”
皇帝敬酒,岂敢不接。饶是桓恩平时从不碰酒,到这个时候也只好拿起金爵杯,站起身来。
刚刚一直没有目视武帝,一半是是出於尊敬,不可随意窥视帝容,一半是出於他浑身难受得紧,也没那个心思在意对方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现在对方来敬酒,再不看对方,恐怕就不礼貌了。
桓恩视线向上移动,逐渐到了对方胸口,略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英挺的鼻梁,凌厉的眼睛,和斜飞入鬓的眉。
他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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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烧糊涂了,略微有点头晕。
眼前的人,不就是那晚把他当小倌硬上了的混账麽?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这麽巧?!
桓恩轻轻摇摇头,睁大眼又细看了一下。
虽然穿著冕服,气势凛然,五官还是一模一样,只是醒著的时候眼神更凌厉了。
不错,是他。那张脸,他化成灰都认识。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原来就是同一个人!
桓恩的手不听使唤地抖,杯子里的酒都快溢出来。
他欲杀之而後快的仇敌,竟然是要祈求援助的对象!还有比这更扭曲的命运吗?被那人当成小倌上了,还要卑微地跪在他面前,请求他借兵!桓恩心里愤恨到极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他认出了对方是谁,但对方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来,酒杯轻轻在杯沿一碰,一饮而尽。
酒杯相碰发出“叮”的一声,桓恩才回过神,努力压抑著脑子里千般情绪,颤抖著把杯子送到嘴边,轻轻啜了一口,慢慢喝下了整杯酒。
一瞬间,他真希望这就是鸩酒,喝下去,一了百了。
武帝向他举空杯示意,随後返回金銮座上。
桓恩近乎全身脱力地坐下来,盯著桌面上精雕细琢的萝卜花发愣。直到又有人问起他月族内现在的情况,他才勉强打起精神回了两句。原本就烧得有些糊涂的脑袋现在更加昏昏沈沈。
“殿下?王子殿下?”
执著拂尘的太监在他身边喊了两声,桓恩一愣,抬眼一看,大殿的人都盯著他。
“抱歉……怎麽了?……”
小太监压著声音道:“陛下刚提议邀你去後花园看戏。”
“啊……”桓恩连忙站起来朝上座拱手:“陛下请。”
桓恩心绪不宁地跟著容成穿过大殿,走进御花园的戏台。武帝似乎对他还算不那麽怠慢,但借兵一事,却只字未提。罢了罢了,等这戏完了寻个机会问他好了。一想到要对恨不得杀之而後快的仇人伏地祈求,桓恩心里就又恨又苦。
台子是早就搭好了,台下也放著铺著软垫的座椅,容成径自坐了最上座,太监引著桓恩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