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酒店,梁帆将陈月洲带到酒店中庭的小花园,将一个纸袋给他:“你让端琰托我买的东西,给。”
“谢了。”陈月洲将袋子装进口袋里,正打算回去,梁帆拉住了他。
“聊聊吧,你还想回去被她骂吗?她冷静一下,你也冷静一下。”梁帆指了指一旁的长椅。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梁帆笑着望天:“其实你没必要怼她,你看我从一开始她说什么我都是笑笑,我是做服务行业的,这样的人见多了,没必要怼,为什么给自己惹事?”
“我只是觉得很丢人。”陈月洲道。“我大概知道她想证明什么,但是她越是这么做,我越是觉得丢人。”
“她不就是女孩子常见的公主病吗?”梁帆笑笑,“你是不知道,做旅游行业,这公主病和王子病太多了……”
“公主病?”陈月洲苦笑,“一个一生那么惨的人,上天哪儿给她机会得公主病?”
说到这里,陈月洲像是有些恍然大悟般道:“我以前总在想,为什么有些女人明明以前在自己家乡的时候,又是吃窝窝头、又是被欺负、又是不受爹妈待见、又是没钱交学费……等到了北川上大学,忽然有一天就得了公主病?”
梁帆:“为什么?”
陈月洲道:“现在想来,就像我刚才说的,大家总认为‘贫穷命苦的人哪有资本公主病’、‘精贵着养起来的女孩就算坚强也都很娇贵’……在这个众人还信奉‘女孩一定要富养’、“穷养的女孩很可怜”的时代里,又有几个女孩愿意在不想出丑的人面前承认自己是穷养大的?既然到了新的环境里,那为何不将遍体鳞伤的自己伪装起来?她们害怕被人看扁、也害怕被对象轻视……于是,很多人认为自己娇气就能显得自己很金贵。可是实际上她们并不知道金贵是从小培养的一种气质,而不是后天作出来的’……”
陈月洲叹气:“所以,现在想来梁米薇其实可能只是觉得你是梁家人,刚才在梁家聚会上那样受鄙视,如今既然单独聚餐,想在你面前显得自己也并不是过得不如你们梁家人,她也是富养长大的……本来是为了维护自尊心,结果外人眼里看起来丝毫没有自尊心还很多事……”
梁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继续梁米薇的这个话题。
他思考了一会儿道:“我一开始做旅行行业的时候,是打算做普通的团旅的,但是跟着有经验的前辈做了几单后,我发现我不太习惯,知道为什么吗?”
陈月洲摇了摇头。
“小时候,我爸妈告诉我:无论贫穷、富有、幼小、老去、生病或者健康,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要保持一个本性。”梁帆道,“那就是过得特别好的时候,别让自己浮起来,免得过得差的时候人飘在空中落不下去,日子更难熬;过得不好的时候,别人自己堕落下去,因为心境不能贫穷,心境一旦贫穷了,人就会变得很丑陋。”
他道:“我妈说,她以前在日本上学的时候,有一对老夫妻,是修拉链的,很贫穷,每天吃的都是最最便宜的小鱼罐头拌米饭……啊,那种很低廉小鱼罐头在日本那边价格和我们的咸菜差不多,鱼之国嘛,水产品便宜。”
陈月洲:“我不是文盲……”
梁帆接着道:“他们都不敢吃什么水果蔬菜,但是,他们出门见人的时候,会穿一身洗得很干净、熨烫很整齐的衬衣,梳很干净利落的头发,穿擦得干干净净的鞋子,洗干净自己让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
梁帆道:“我妈把这对老夫妻的故事在回国后写进了自己的书里,却被出版社的人骂了,有人说:我们国家的农民工要怎么干净?这两个日本人他们还是不够穷!你这是在嘲讽穷人!人不富裕怎么生活优雅?
其实不是的,他们工作的时候当然不会这样,但是工作之后的生活里,他们即使贫穷,也想活得更加体面。”梁帆道,“贫穷会限制我身上穿着的质量,但是不会限制我穿着的干净度、整齐度、清爽度和自身的品质,没有钱买好衣服我可以拼多多九块九包邮买一件白衬衣和一条白短裤,没有熨斗可以用烫水杯代替……为什么贫穷就不能活得简简单单的体面呢?”
陈月洲:“……”
“可是做了旅游行业,接触很多很多人后,我发现,无数人,就是连简单的体面都做不到。”梁帆叹气,“倚老卖老,倚小卖小,倚弱卖弱,倚穷卖穷……但凡可以拿来为自己缺乏教养的行为洗地的,都可以拿来替自己洗地,这种人比比皆是,数不胜数。”
梁帆叹气:“我知道梁米薇父亲死得很早,我也知道她母亲的大概情况,我知道她的身体不够乐观,我都知道,我也知道她希望别人能看得起她……所以我从一开始我其实都不想抨击她,我不想说任何会让她更加难过的话,她一定也不想活成这样。我是学新闻学出身的,我自然知道一个人童年环境给一个人会造成毁灭性的性格打击,有的人一生都抬不起头就是因为幼年时期父母处理的不得当,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