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 怀王的性子却颇有点随遇而安的意思——
景明帝若有赏赐,他照单全收,半点都不客气推辞, 因自小长在皇家,见多识广目光独到,常能为赏赐的玩物寻个恰到好处的地方摆着, 跟王府相映生辉。若景明帝不赐,他也不贪图,手里的封地良田够他挥霍几辈子,也从不做侵吞资财欺压百姓的事。
至于皇室亲族之外的高门重臣, 除了几个自幼相交、感情极深的故人外, 怀王也甚少沾惹。即便碰上年节寿辰, 筹谋送礼的人拿目光盯穿府门, 他也不收贵重贺礼,只将交情甚密的几家薄礼收下,权当照顾颜面。
这座王府巍然立于京城,却很少朝堂的是是非非。
景明帝偏又极信重他,若碰上烦难的事,膝下三个儿子和皇后贵妃都往后站,最后拍板前能跟皇帝密谈的,只有这位亲弟弟。
这般待遇,令怀王的身份地位皆超然在京城众人之上,没人敢得罪。
京城内外,无数人挤破脑袋想攀交情,找遍了门路,却连王府的影壁都摸不到。
怀王身上也没骄奢淫逸的恶习,如今四十五岁,素日里只骑马赏景、读书修身,府里虽养了许多歌姬舞娘,他身边却只一位少年结发的王妃,到三十岁时才得了位小郡主,一家子和乐融融,羡煞旁人。
玉嬛今日奉召来时,怀王便是带了妻女,在临水亭边散心。
王府里这湖是人力开凿而成,引了活水进来,中间两三座小岛,周遭亭榭无数。
临水亭是其中最宽敞的一座,八根红漆柱子皆是上等木材,藻井里浓墨彩绘,周遭斗拱次第衔接,一层层地垒上去,被撑起的巨大飞檐便如羽翼舒张,凌空而上。远远瞧去,气象辉煌巍峨,却不失轻灵姿态。
亭子西侧是湖水,东侧甬道蜿蜒,两旁是名品牡丹,这会儿都已开败。
玉嬛竭力将脑子里那些奇怪的念头尽数驱走,规规矩矩地跟着走到亭外。
管事在阶下驻足,恭敬道:“回禀王爷,谢姑娘来了。”旋即提醒,“快拜见王爷、王妃和郡主殿下。”
仆妇递来锦绣蒲团,玉嬛端端正正地跪好,行礼拜见。
湖畔风声细细,两边长垂的细纱帘帐被风卷起,里面传来怀王妃的声音,“免礼吧,快请进来。”温和而端庄的声音,带着几分亲切的味道,待玉嬛进了亭子,便笑吟吟道:“这便是谢鸿的女儿,果然生得好看,快赐座。”
玉嬛屈膝为礼,谢恩后欠身坐着,目光飞速扫过亭内。
除却几位华衣丽服的仆妇侍女,上首坐着的是怀王爷,姿容端方,蓄了美髯,身上一袭宝蓝织锦的衣裳,没有永王偶尔流露的威压,跟寻常的富贵家翁无异。他的左手边是怀王妃,美人虽老,风韵犹在,气度尊贵雍容,却没架子,像是卷值得细品的山水画,笔墨纤秣得宜。
右手边则是跟她年纪相若的少女,承袭了王妃的美貌,一双眼睛滴溜溜的,正打量她。
跟玉嬛目光相接时,还挤了挤眼睛,目光清亮,似星辰闪烁。
便是那位被捧在掌心,比景明帝膝下几位公主还得宠爱的福安小郡主了。
这样一家三口,确实是令人羡慕的。
玉嬛心下莞尔,没敢调皮,只朝福安笑了笑。
旁边侍女捧了茶放在跟前,怀王妃便道:“王爷主持编书的事,你应是知道的。谢大人精通金石铭文,王爷听说你年纪虽小,却常帮他做事,好奇得很,便召了过来。就是喝杯茶,别拘束了。”
玉嬛温声应是,因怀王问起曾碰过哪些碑文铭文,便斟酌着回答。
怀王果然如管事说的,虽只在一人之下,却态度和蔼。
玉嬛最初那点忐忑也渐渐消去,偶尔想起帮谢鸿搜买碑文时碰见的趣事,还会提一提。几个人围坐在亭下,湖风微凉,帘帐轻动,渐渐让她生出故人重逢的熟悉感,仿佛记忆的某个角落,也曾有过这般场景。
只是此刻,她还不敢分神细想。
坐了几盏茶的功夫,有管事过来禀报,似是有客人来拜访。
玉嬛瞧着情形,适时起身告辞。
怀王妃便握住她手,笑吟吟道:“福安寻常也爱折腾这些东西,只是不及你灵透。她在府里闲着无事,你若得空,便多来坐坐,一起做个伴也好。”
这着实令玉嬛喜出望外,当即施礼答允。
福安小郡主则站在怀王妃身后,挤了挤眼睛,“明天叫人去请你。”
……
出府的路跟来时相似,玉嬛一步步走过去,那种熟悉感愈来愈深,甚至令她恍神。但这事儿说不清道不明,她蹙眉琢磨了半天也没个头绪,便将两鬓揉了揉,暂且抛下此事,靠着软枕,思量起别的来。
到第二日,福安小郡主果然派人来接玉嬛,拉着她到小书房,将些搜罗来的碑帖取出,态度甚是热络。
过后,又连着请了几回。
玉嬛投桃报李之余,因每次去那边都能碰见怀王爷,心里也渐渐洞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