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以后朕都这么叫你,君……君无戏言!”自从听闻皇后血崩,站在坤宁门前心急如焚的康熙回忆起这十年的点点滴滴,忽然觉得自己过去那种“愿得一心人”的想法实在是刻舟求剑----十年来,尼楚贺一直在努力做一个好皇后,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包容他的冷漠,是他没有珍惜。
“阿哥……起了什么名字----”有了这样的许诺,尼楚贺顿时轻松了许多,也有了说笑的心情。
“叫、叫保成----”康熙见尼楚贺笑了,也不禁将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等他长大了,这世道一定会清明起来,朕要他做个守成之君。”
“您一定会是个好皇上的,别想那么远了……臣妾只希望,保成能平平安安长大----”尼楚贺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康熙的唇,轻声安慰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说完,一阵疲乏袭上全身,尼楚贺的眼睛和手缓缓垂下去,渐渐没了声息。
空空荡荡的寝殿里,康熙不禁嚎啕大哭起来,哭声使门外众人皆惊住了。在太皇太后的指挥下,宫女太监们开始为尼楚贺的后事忙碌起来,女眷们跪在康熙身后哭天抢地。佟懿儿看着康熙失魂落魄的背影,知道他这次是真的伤心了。
“唉,本来商量着今年送两个秀女进宫帮衬你,没成想现在皇后崩了,选秀怕是又要延后了----”正是五月暑热时节,接连数日齐集紫禁城西举哀,众人皆是有苦难言。这日塔娜的额涅舒舒觉罗氏体力不支险些晕倒,太皇太后特许塔娜扶着母亲到凉棚内暂歇。
“这种时候,就别说这些了……”幸而四下无人,塔娜红着脸,半蹲着替坐在黄梨木圈椅上的舒舒觉罗氏揉腿,低声道,“这会子咱们还是低调些好,皇上正伤心呢----”
“我说闺女你这是怎么了,从前你可没这么瞻前顾后!”舒舒觉罗氏搁下茶盏,拿素色帕子擦了擦嘴,见塔娜低头似欲躲避自己的目光,不由心生疑惑,“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他赫舍里家的女儿抢了我闺女的皇后之位,如今就这样去了,也是没奈何的事----”
“额涅,别说了!”从小到大,塔娜一直被家里寄予厚望,后来入了宫一切事与愿违,她也不是没有犯过嘀咕。可是现在尼楚贺死了,还是因为她不得已说出来的一句话受了刺激,此时此刻她心中全是悔意。
“你这是怎么了,跟吃了枪药似的----”面对塔娜的厉声呵斥,舒舒觉罗氏只觉得好笑,摆手叹道,“罢了罢了,反正现在你已经是准皇后了,不说就不说吧!”
舒舒觉罗氏是遏必隆的侧福晋,她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跟她一样成为侧室。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塔娜决心将自己承受的煎熬向舒舒觉罗氏隐瞒。遏必隆不在了,塔娜就是钮祜禄氏家族最大的指望。等这阵子过去,她还是要振作。哪怕不为了自己,也要为这一大家子争出一片天。
相比塔娜,佟懿儿的心思要简单得多。跪在一片缟素的尼楚贺棺椁前,佟懿儿眼见着康熙哭了一场又一场,直到把嗓子哭哑。尼楚贺的阿玛噶布喇、三叔索额图,康熙的舅舅佟国纲、佟国维兄弟轮番上阵又哭又跪地劝谏康熙,他却仿佛一个聋子一般无动于衷。朝野上下一时议论纷纷,都说康熙要学他的阿玛顺治,为了一个女人抛下江山。
“唉,平日里觉着皇上对大行皇后也不像先帝对孝献皇后那样如胶似漆啊,怎么这会子成这样了呢……”走出大殿的佟国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佟懿儿乖巧地跟在后面。
“现在是非常时期,出了这样的事,皇上难免会崩溃吧……”佟懿儿小心翼翼地嘀咕了一句,佟国维听见了,忽然停下来转身看她。
“你的意思是,皇上其实……是借机宣泄一下情绪?”佟国维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似乎格外地懂得人心,常常会给他一些意想不到的启示,“所以……咱们不用太担心皇上,等过些时候压力小些了,他就会恢复如常?”
“懿儿没想那么多,但是皇上难过其实是挺平常的一件事----姑姑去世的时候,皇上不也肝肠寸断么?”佟懿儿想起过去在康熙起居注上看到的一串“巩华城”,忽然理解了以前不能理解的事。
“你姑姑走的时候,你还不记事儿呢!”十年过去,佟国维的胡子已经长得细长浓密了,他欣慰地抬起右手捋了捋胡须,伸出左手摸了摸佟懿儿的头,“不过你说的有道理,亲人走了,凭他是谁一时半会儿都难得走出来……何况现下三藩战乱势如水火,皇上年纪轻轻,总有撑不住的时候,缓缓也好----”
佟懿儿当然不能告诉佟国维,孝康章皇后去世的时候她还做过笔记。那会子佟懿儿还时常记得自己是童佳意,还想着自己未完成的毕业论文。现在她已经十四岁了,与童佳意有关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流失,她也不再热衷于记录每天发生的趣事,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去。如果就这样死在了康熙二十八年,那么所有的记录便都没有了意义。有时候佟懿儿甚至会觉得童佳意可能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