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日下午,张清皎便被传唤到了仁寿宫。等到朱祐樘赶到时,她已经在周太皇太后跟前立了足足半个时辰,规规矩矩地聆听教训。虽说半个时辰并不算长,可在朱祐樘看来,她如今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如何能经受得住呢?因此,他脸上不可避免地带出了些许情绪来。
“皇帝,你来得正好!听说你最近一直让皇后整日待在乾清宫里?这是哪来的规矩?!高祖皇帝曾经说过,后宫不可干政,你是将祖宗的教诲都抛到脑后去了么?!我真是万万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周太皇太后仍是余怒未消,见他的脸色不如平常那般恭谨,不免便更生气了,连连拍着身边的凭几,“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祖母……”朱祐樘难掩心焦之色,跪下来刚想说什么,便被周太皇太后打断了:“这也不全是你的过错!明知你犯了错,皇后却不知劝谏,反而由得你肆意行事,哪像一位皇后应当有的举止!我看皇后是被皇帝纵得有些不知轻重了!简直是太过放肆了!”
见朱祐樘跪了,张清皎自然也跪了下来,柔顺地低着首答道:“是孙媳的错,祖母息怒。”在长辈盛怒的时候,最佳的应对方式自然是坦然认错。方才周太皇太后派人将她传唤过来时,几乎是浑身都冒着怒火,甚至有些口不择言。她乖乖地认错,她的怒意才平息了些许。如今朱祐樘过来,却再度激发了她的怒意,她只得从头开始努力了。
“你口中说是知错,其实心里未必觉得自己有错罢!”周太皇太后道,觉得自己早已看破了孙媳妇柔顺的“假象”。若当真是个软和的性子,便不会如此善妒不容人,而且越见骄纵了。“若是真的知错,便回坤宁宫好好反省些时日!所有宫务暂时交给你母后来打理!没有我准许,不许你踏出宫门一步!”
“母后……”王太后再次试图劝解,“皇后是真的知错了,便让她回去抄几遍仁孝皇后的《内训》与女四书就是了,何必闭宫呢?”闭宫如同软禁,在宫里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惩罚了。一旦闭宫,皇后的名声必定有损,皇宫内外都会猜测她究竟犯下了什么过错,才会得到这样的惩戒。以她来看,这件事的处置可轻可重,根本不必借题发挥到“后宫干政”的层面上来。
周太皇太后眉头一动,怒道:“仁孝皇后的《内训》与女四书,她读得还少么?眼下便是让她背出来,她怕也是倒背如流,又有何用呢?皇后之所以会有今日,与你的纵容也不无干系!这回你便不必插手了,只需在旁边瞧着就是。若不给她一次深刻的教训,恐怕日后她还能更无法无天----”
说来,她其实并不像面上显现的那般愤怒。之所以刻意作出这般模样,给了皇后如此之重的惩罚,不过是觉得这便是自己一直等的良机罢了。皇后闭宫,皇帝自然便不能再去坤宁宫,只需在乾清宫里安排几个宫人,还愁没有机会成事么。
这时候,朱祐樘忽然道:“祖母,千错万错都是孙儿的错,与皇后无关。便是须得闭宫,该自省的也是孙儿,而不是皇后。都是孙儿太过担忧了,一时半刻都不能让皇后离开目光所及的范围内,才犯下如此大错。”
“你有错,皇后亦有错,两人都该罚。便罚你们两人分开一段时日……”周太皇太后还待再言,便见张清皎忽然身形晃了晃,微微蹙起眉头。旁边的朱祐樘见了,几乎是瞬间脸色煞白,立即扶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高声喝道:“还不将陆尚医、茹尚医、谈宫医、太医院院判都请过来!!”
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皇帝如此失态的模样,怀恩、萧敬等人二话不说赶紧匆匆地出去了。虽说万岁爷尚未明言,但他们都是人精,哪里不知道皇后娘娘这是疑似有喜了呢?这可是前朝后宫盼了四年才盼来的皇嗣,绝不能容许有失啊!
周太皇太后怔了怔,正要说什么,便听旁边的王太后忽然满脸惊喜地道:“皇帝,莫不是皇后……有喜了?”
朱祐樘点了点头,一脸恳求地望向周太皇太后:“因着日子尚浅,谈宫医尚且没有明确地诊断出滑脉,所以我们便并未禀报祖母和母后。不过,谈宫医说,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正因皇后腹中有了孩子,我才会如此患得患失,生怕她们母子出甚么意外。祖母,皇后怕是立得太久了些,有些动了胎气,不如让她起来躺下歇息片刻?”
周太皇太后完全愣住了,本能地点了点头。直到眼睁睁看着她宫里的女官赶紧抬来一张贵妃榻,朱祐樘小心翼翼地将张清皎扶过去躺下来,她才终于反应过来,扶住了旁边的宫人:“皇后……皇后有了身孕?”
“是呢,母后。”王太后笑得格外开怀,“这孩子来得真是时候啊,说不得正是因为去年他们俩拜神佛求子感动了上苍的缘故。如此说来,也算是与咱们极为有缘呢。”
周太皇太后一时间沉默了,恍然间,她忽然理清楚了自己真正的想法,从一意孤行的歧路上回过了神----若是知道皇后已经有了身孕,那她今日还折腾什么呢?她不就是想让皇帝早些留下子嗣,稳固皇位的同时,能对亲叔叔更好一些,让她在死之前见幼子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