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有不满的,保皇派认为楚王还是恃宠而骄。而亲楚王的老臣心里觉得德光帝憨厚忠诚是装的。要真不想叫楚王跪,早说“见君不跪”啊,等人跪下了才叫“免礼”……生怕人看不出你的心思呢?
老臣能看透,以智慧著称的楚王,能看不透?
龙椅上,沐惗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他担心九弟生他的气,却把眼皮垂下来,不敢与沐慈对视。
沐惗也是没有办法。
自古君臣有别。
不管皇位怎么来的,今天是他端坐在龙椅上,他是“君”,而九弟已经成了“臣”。
登基第一天,他被万众瞩目,被文武百官,天下百姓,四邻八国都看着……
便是他私人想着免跪,但他如今是一国之君……况且,沐惗也想知道九弟对他的态度。
幸好,九弟是懂事的,顾全大局的,虽只跪一半,但这代表九弟“称臣”。
——九弟在天下人面前,承认了他一国之君的地位,让沐惗觉得自己屁股下的位置终于稳当,放松了一直紧绷的那根弦。
心情放松的同时,他心腔里藏着的软骨,又翻江倒海在绞痛他的心。
这几天他忙着先皇殡仪,又忙着登基大典,事情琐碎又容不得一丝差错不说,他没有登基拿不到内库钥匙,内库账面上一个钱都没有,连内藏库使都不见了。
殡仪和大典都是等着花钱的,虽说简办了,但到底不能丢了“大国风范”——绝对不能委屈先帝,而他的登基,也是有四邻八国观礼朝贺的。
搞得他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九弟病得严重,他想去看,却没空去看一眼,早急得抓心挠肝,这才十多天,他就瘦了一大圈,定制的龙袍都空荡了。
昨日登基大典,可以说是沐惗此生最荣光的一天,九弟昏迷,缺席了。今天是他登基的第一次朝会,接受百官稽首朝拜,他就一直在期待九弟出现,心情忐忑……
九弟病好些了吗?
今天会来吗?
……
他根本没想过让九弟跪他,九弟是多么骄傲的人,对任何人弯下腰,都会让他心疼。
好吧,不止心疼,也不敢。
他本打算好了,心里也预演了无数次——若是九弟来了,一见他就先说出先皇遗命,让九弟免礼。
可当他看到沐慈,见到那俊美无双的少年,昂首漫步,飘逸而来……
似月光,似星辉,多么皎洁无暇……可伸出手挽留,却抓不住……
似拂风,似流云,多么温柔恣意……可你想要拥抱,却总是逸散无踪……
这少年,沉稳从容,云淡风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他明明就站在面前,可你总觉得他会超然而去……
那一双眼,无光无尘,无波无澜,深不可测,投个你最珍贵的东西进去,哪怕挖出心投进去……也永远听不见那一声沉底的回响。
沐惗觉得,自己并不是这少年脚下微不足道的蝼蚁,只不过是一点微尘,一片虚无……
他连看都……看不见!
噩梦里,那一句一句“不见”。
“不见!”
在脑子里嗡嗡回响……
——从前的情谊,已是过眼云烟。
——我之于你,不过是陌生人。
沐惗一个晃神,没有说话,神使鬼差,想看看九弟的反应。
直到沐慈朝他跪下……那纤弱的身躯,小小一团,弯下膝盖时……他心疼极了。
不!不!
你本不该对我跪下的。
沐惗忍不住,瞄了一眼沐慈。
——生气了吗?你哪怕表现出一丝不满,甚至愤恨也好。
——至少……你眼里见到了我。
可是……
沐慈凤目温润,淡定从容,站在殿堂,却好像周围一切,皆与他无关,他独自一人,任时光幻灭,无悲无喜。
沐惗虽不齿暴太子沐恩,却终于体会到……那种无论怎么求,都得不到一丝回应的无力与痛苦。
沐惗自嘲一笑——大概谁是皇帝,对这个少年来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九弟,即使今天端坐在龙椅上的,是别人,你也无所谓的吧?
——我,不能再让你有丝毫在意了吗?
沐惗深受打击,有一种彩排了多年,上演精彩剧集,却无人观赏的失落,让他登基的雀跃与雄心壮志,都消失了。
……
沐慈却不在意沐惗,眼神都不瞟过去一个,对卢定国等几个指导过他的大臣拱手致意。
牟渔是武将,因甲胄在身,一般是不跪的,匆匆对德光帝行礼过后,便半点时间不耽搁,也没有忍一忍的打算,对站在右侧武将队伍前方的新任枢密副使卫终说:“卫终,殿下的外衣湿透了。”
沐惗的心提了起来,大声吩咐:“快!去南熏殿拿备用王服。”
九弟身体那么弱,着凉了怎么行?
……
卫终根本没等德光帝示下,早没影了,他跑向了崇政殿的偏殿南薰殿,取了一件白色的楚王专用亲王服。
不仅是南薰殿,进宫前殿有三座大殿,每个大殿都有左右两个侧殿,新登基的德光帝早就一声令下,右侧殿都归了楚王专用。
这是德光帝的心意,毕竟以后他会与沐慈共坐江山,就把殿堂也划了一半给沐慈,主要为了应对某些突然的情况,比如九弟当庭晕倒啊,还有今天这种外衣湿了之类。
御史通通只当没发现楚王逾制,毕竟这天下本是楚王的,如今共坐天下……也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