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檀原以为自己又来到了供奉着顾家满门的地方,谁知定睛一看,却又被灵牌上的人名震得说不出话来。
赵界,宗政十八年卒。
赵勉,宗政十九年卒。
赵典,宗政十九年卒。
赵攸,宗政二十二年卒。
顾相檀恍惚地退了一步,抬头又见另一边。
傅雅濂,宗政十一年卒。
侯炳臣,宗政十一年卒。
曹钦,宗政十三年卒。
赵则,宗政十九年卒。
羿峥,宗政十九年卒……
顾相檀僵着背,良久才呐呐道:都死了……都死了……
还有谁活着?!一定还有人活着!
他茫然四顾,急急去找,却在墙边一角又寻得了最后两个灵牌,灵牌竟是新的,幽暗的内室还可得见清漆泛出的冷光。
赵鸢,宗政二十三年卒。
顾相檀,宗政二十三年卒。
顾相檀脚下一软,一下子就脱力地坐倒在了地上。
……
烛火一个“噼啪”,骇得他猛然睁开了眼!
寂夜中四面一片黢黑,只隐隐的月色透过窗帷映出了房中半角,顾相檀躺在榻上,呼吸急促,半晌才平复了下来。
他紧盯着床头那桂子折莲的雕花床栏好一阵,越看竟越像那狴犴的勾爪一般狰狞,顾相檀不由莫名打了个冷战,一下子坐起,也不点灯,摸着黑披了间外袍便走了出去。
今夜不是衍方当值,另一个侍从连峰只远远地守在廊下,见得顾相檀似有些惊讶,但也未问,行了个礼又端端正正地站了回去。
顾相檀顺着偏殿行到了后院,这里便是须弥殿的佛堂,佛堂高两层,顾相檀未进一层,而是拾阶而上,来到了二楼的围栏处。
栏下有湖,湖边是墙,极目远眺,月光浸水水浸天,一片空明互回荡。
顾相檀看着眼前的景色,脑中却依旧抹不去方才梦中的场景,那一个个人,一条条命,该死的,不该死的,到头来全成了一把黄土,包括他顾相檀自己……
夏末的晚风阴阴冷冷,竟吹得顾相檀无端地打起颤来,他伏在栏杆边隐约瞅见了城墙下一道白影晃过,然而再看,又只剩枝桠婆娑,夜色潇潇。
顾相檀抹了把脸,自嘲地笑了,笑着笑着又闻得耳边脚步声渐起,他顿了下才慢慢回头,就见一人踏着夜色缓缓行来,衣袂舞动,轻盈若幻。
顾相檀直愣愣地看着对方走到近前,两人目光在空中微微擦碰,顾相檀眸色一闪,匆匆垂下了眼。
嘴角微扬,口气听来有些戏谑。
“你这是大半夜睡不着在皇城里晃悠么?怎么还晃到我的须弥殿来了?”
赵鸢未语,也不拿相同的话来讥回,只与顾相檀一起在栏前站定,侧头看向远处。
小楼上夏风猎猎,卷起赵鸢的袍角,也卷起顾相檀的发尾,两人于空中一个交互,又各自散开,不留痕迹。
静谧片刻,顾相檀开口道:“中秋过了……也不知师傅好不好。”
赵鸢道:“过了年节就能回去。”
“能回去吗?”
赵鸢转过头,对上顾相檀的眼睛。
“你要想的话……”他说。
当日离开,曾对傅雅濂许下奔完丧就回鹿澧的话,可是什么时候能奔完丧,什么时候又能了结此案呢?
顾相檀思量着,点点头,面上若有似无一般笑着,抓着雕栏的手却越握越紧,紧到指甲都磕出了血,紧到赵鸢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迫着他松开,顾相檀才恍然回神。
赵鸢眉峰拧起,觉察到顾相檀在不停地发抖,再看他那张脸,一瞬间竟虚若金纸,好像就要被这往来的风给吹塌了。
赵鸢心头一悸,忍不住探出手将人拉了过来。
顾相檀混沌间只觉跌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一只臂弯紧紧地环住了自己的腰,让自己靠在他的胸前,一下子就遮挡住了周身侵袭的寒气。
顾相檀起先是呆愣,待意识到赵鸢做了什么的时候,难掩的酸涩又不停地泛上鼻头和眼眶。
“是衍方告诉你的?还是你……早就知晓了?”知晓真相,知晓谁是凶手。
赵鸢沉默了下,轻轻说:“到了京城才知晓的”。
顾相檀深吸了口气,忽然就停止了颤抖,垮下一直挺直的脊背,无力地将头埋入赵鸢的肩窝中,从他身上汲取着唯一的温暖。
赵鸢以为顾相檀会怪自己为何要瞒他,却听见他用着嘶哑压抑的声音沉沉地说:“渊清,我好恨……”
今晚赵溯说得那些,那一点一滴一言一语,顾相檀全都记得,他怎么能忘记,怎么会忘记,曾几何时这就是支撑顾相檀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活下去,让那些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他本以为自己已是经受过最坏的一切了,然而,当赵溯再一次重复起这段过程时,顾相檀的心依旧愤恨难平,痛苦激荡。
上辈子,他就在此时遇见的赵溯,那时候的顾相檀正处心积虑费尽心机,赵溯的话赵溯的经历对顾相檀来说都犹如切肤之痛,于是同病相怜一拍即合,自此相辅相成,合作无间。
只是到最后,赵溯得到了他所希冀的一切,而顾相檀回头再看,却发现自己竟然一无所有。
其境再历,顾相檀恨那些害死顾家害死爹娘的凶手,然而他更恨这仇怨让自己牵连了那么多人,到头来只换得一个玉石俱焚的结果。
“你想他们死吗?”赵鸢忽的问。
他声音依旧清亮平淡,好像在问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