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陵也瞟了眼羡之,见他那顽皮的手取了一堆冰凌抱进怀里,抿了嘴角笑道:“不会,就瞧他现在烂漫了,一会儿就该知道疼了。”
“不过有点烂漫心思总是好的,我那师兄原先也是一板一眼的,后来遇着了妙法真人。她是扬州来的,爱些fēng_liú物什。她将那些花儿都印于笺中,又顺水流了。说这花笺顺水流,有缘人会拾笺赴约,循溪而上。”
宣城兀自构想了一番,突然眼里生了光,笑道:“原来长乐所说的,这风物啊招了情味,便会生出些不同,竟是如此。”
“正如此,花笺舍了一时,说不得能换来半生长情。说来也算得一段舍得缘。”
谢无陵讲完叹了一息,留时间给宣城琢磨,便抬头唤了一声羡之,笑说着,让他即刻捧着手上那一捧冰凌子去找他父亲讨一顿打去。
羡之屁颠屁颠地跑了,留下溪边二人。谢无陵才回首看向了宣城,残留在眼里的笑仍带着几分慈爱模样。
“小先生……也信命了?”宣城回了神,仍是吊儿郎当模样,问了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若我不信,今日便不会站在扶风了。”谢无陵回身抬了眼,满目冷淡,正经危然,“宣城主。”
“小先生?”
“平之心下最想,便是望诸友安好,尤其是你与长乐,但在这扶风地……”谢无陵顿了顿,斟酌了一番,还是将到嘴边的话说了出来,“能选的只有各自安好。”
“各自安好”四字打在了赵世心头,他和长乐都知道,他兄妹之间,长相厮守都是戏言,做不得山盟,但还是奢望着。
“先生这话替父皇说的,还是?”宣城低头看着自己袖缘上绣着菡萏花,目光里生了眷恋。
“平之是朝臣,却也是友人。平之只为值得的人做事。”
“那为祚哥值得吗?”宣城目光灼灼,想往谢无陵心底探究,他从长乐口中知道谢无陵对赵祚的情感绝非尔尔,他心下只想知道,若是谢无陵站在他的位置,当如何。
“那祚哥去雅山时,先生跪昏于长明殿,值得吗?”宣城追问。
“不值得,”谢无陵否了来,却又补道,“但若再来一次,我还会如此。”
情爱之间,哪分值与不值。
或许赵祚以为谢无陵遣配邠州不值,但谢无陵却以为同甘共苦最值;或许赵祚以为自己当初入昭行寺里寻谢无陵,是不值,但谢无陵以为那日桃花下遇锦郞,是最值。
宣城的目光未离眼前人,不知是看得久了失了耐心还是认清了,声里多了几分冷静与失落:“没有回转?”
“待到千人所唾,你就不敢说这话了。”
“那小先生怕最后千人所唾吗?”
“怎么总扯到我这儿,”谢无陵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然而溪前独立的二人都没那么笑得出来。谢无陵抽走了目光,叹了一气,交心道:“如是我,不怕;如是我与他,怕。”
人总不似孩子,孩子担忧的只有眼前捧着的;而他们这般的人,总要顾虑身上担的。那些敢为情爱飞蛾扑火的人,最后不都成了螳臂当车的谶语吗?
谢无陵不怕自己为千人所唾,却怕赵祚因他,为千人所唾。
宣城懵懂地点了点头,他到底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皇子,不能在一时之间体会谢无陵这三年里的体会,也自然不能在在当下看开来。
“与其待将来回转,不如珍惜当下。愿云梦大泽能予你长梦。”无衰。谢无陵将最后二字咽下,他这一辈子没多少愿,但半数都未达成。现在,总得想一个能达成的吧。他抬手拍了拍宣城的肩,这才往摆宴的厢庑走。
另一边的林中屋里,赵祚摆着一方棋,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来了他要等的人。
“皇兄?”长乐推了门,见屋中是她的兄长,不由得惊讶。
她本和凤翔在馆庑里烤着炭,自从羡之将那二位主人家拖了出去,便一直未见人影,连着宣城也不在。她瞧着那些个兄姊都沉浸于谢无陵遣人寻来的珍玩上,便溜了出来。
谁知才出来,便叫那叫林子拦住了,说的却是小先生在林中小屋待她。她知谢无陵这人从来做事、说话弯弯绕绕,得叫人猜着来,也不怪来,直往林间小屋来。
“是我寻你,他陪羡之去了。”赵祚抬手示意长乐落座。
长乐方坐下便往身前桌上的玉棋盘上打量。手伏在面前棋盘空当上,目光又移向了赵祚,眉峰微动:“皇兄要考裹儿棋艺?”
赵祚颔首,看着眼前的妙人儿,眉目清丽的模样甚是动人,不妖不艳,自得亭亭气。只是比之谢无陵……赵祚不知自己为何拿谢小先生同她比较,草草打住了心思,将盛了白子的棋舀递给长乐。
“皇兄布局西东北南,却留了中间一点,”长乐微偏首,未去接棋舀,只伸手执白子,落子于那棋盘中央空着的一点。她流眄斜向赵祚,没好声气地道:“皇兄何时也学了谢小先生,既是有话,不若直截了当。你我早为同绳之蜢,一荣当俱荣,一损,也当俱损。”
赵祚手指东面黑子:“这处有沈家,”手又向上移了些,轻点黑子,“这处有陆家。”又指向了长乐方落的子,“这处是你”,而后手指顺着西面蔓开在棋盘的白子走了一轮,“连着这处得由你来维系。”
“这是……”长乐青颦微蹙,指了棋盘处西位的白子,道:“凤翔阿姊?”
长乐心下仿佛懂了她皇兄未宣之于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