悫落井下石,自己替他说话实在是自找苦吃。可他现在既然要用保吉儿的命来换裴悫所知道的事情,那他就不能留下裴悫这个活口,否则以裴悫的为人,这件事将来难免不会又要被他利用。所以咬了咬牙,一横心,惠仑又说:“皇上,臣以为为解一时之气而毁坏陛下圣名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裴贼此次密谋篡位,犯上作乱,诛他九族于情于法都属合理。只是裴悫毕竟老迈,皇上要他亲眼看完家人被一个个问斩后还要独活于世,这样……未免残忍了些。”
惠仑已经做好了被司马昀痛骂甚至受罚的准备。可司马昀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悠悠地说道:“太序,据朕所知,你已经利用审理裴案之便,把这些年来廷尉府跟裴党相通的证据都销毁了。”
惠仑一惊,冷汗顿出。
“爱卿休要惶恐,给你行这个方便也是朕把裴案全权交给廷尉狱审理的原因之一。”司马昀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掌,继续说:“但今日闻卿此言……莫不是又有了什么新的短处要受制于他?”
惠仑应声扑倒在地,“臣罪该万死!一时糊涂,才会为裴悫说情。微臣之忠心天地为证,日月为鉴,请圣上明断!”
司马昀抬起头,又笑了,“太序为人一向明白,今次能向朕开口,想也是别无它法。朕依你便是,将裴悫与其家人一同问斩。只是……爱卿要记得,这是朕对你的恩典,与裴贼无关。”
惠仑没想到司马昀会是此种反应,一时愣住了。司马昀挥挥袖子说:“行了,你退了吧。”
惠仑赶紧领旨谢恩,然后退了出去。出了鸾苑别宫,惠仑又是汗湿袄袍。他伸手擦了一脑门子的冷汗,却没感到半点轻松。
惠仑前脚离开宫城,陈远后脚又急匆匆地赶到了。司马昀刚把张汐叫回到身边,于瑞又来报。要不是司马昀自己事先交代过“不得耽误奏报”,此刻他早就大发雷霆了。无奈,君无戏言。司马昀已经兴致全无,推开瘫。软在自己怀里的张汐,“罢了罢了,朕以后再来吧。”
司马昀叫人来给自己重新整理好了衣衫和发髻,披上裘氅,走到门外。陈远看见司马昀说:“皇上怎么亲自出来了?”
司马昀一甩袖子,“你们是不是都算好了时间来的,啊?行了,起来吧。你又是什么事?”
陈远没起,仍旧跪着,“臣想求皇上赐一道手谕。”
“什么手谕?”司马昀抬起脚来,迈进小舆。
“臣想见裴悫?”
司马昀退回已经探进舆内的大半个身子,“又是裴悫?你见他做什么?”
“嗯……臣有些关于家祖的事想要问他。”
司马昀转回身,盯着陈远的眼睛。世间千万种人,有千万种目光,千万种风情,可唯独陈远的眼神是司马昀无法抵挡的。对视了一会儿,司马昀无端地脸红起来,收回视线叫了声“于瑞”。于瑞应声跑过来。
“你随陈将军出宫一趟吧,陪他去廷尉狱,说是朕的旨意,可以让陈将军见裴悫。还有,路上听将军的吩咐。”
于瑞领了旨,跟着陈远走了。司马昀上了小舆,闭上眼睛在心里想:裴悫你个老匹夫,死到临头了还不消停!好,朕就看看你还能搅起多大的风浪!
惠仑回到廷尉狱,没费什么周折就把裴悫的长孙——三岁的吉儿送了出去,又让人在审监簿上录入“吉儿,悫长孙,患病狱中,年幼不治,葬于东郊”一行字。然后惠仑去了裴悫的牢房。
鱼酱和腊脯没怎么动,一壶酒已经被喝得干干净净。裴悫盘着腿坐在地上,好像正在等惠仑。
惠仑让其他的人都出去,自己走到了裴悫跟前。他慢慢蹲下,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锁,放到裴悫眼前。裴悫眼睛一亮,一把将金锁抢到手里,“这……这是吉儿的长命锁!”
“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你要发誓会保证吉儿的安全。”
“好,仑用身家性命担保。”
裴悫看着手里的金锁,眼前模糊了片刻,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惠仑说:“还记得我收过一个叫云介的义子吗?他手里有那黄龙玉玦,他说是他父亲留下的。”
惠仑的表情僵硬了片刻,然后他一把抓住了裴悫的领子,“你胡说!”
“我已经是快死的人了,何苦还要骗你?再说现在吉儿的性命不是还在太序的手上吗?”
惠仑的手开始颤抖,他咬牙切齿地看着裴悫,“你何时知道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裴悫很冷静,任他拎着,“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惠仑一把把裴悫推倒在地上,转身便冲出了牢房。
天已经黑了,惠仑骑着马一口气跑到了将军府,却没有进去。他想云介和惠长庭的事还没有弄清楚,而且他也要看了云介的玉玦才能相信裴悫的话,而此刻天色已晚,自己若是这样冒失地冲进去,万一有个什么误会就不好收场了。惠仑最后决定还是等明天登基大典结束后,先把惠长庭带回家问清楚再说。所以他在门外转了几圈,又骑着马离开了。
陈远跟于瑞到了廷尉狱后,狱卒果然放行了。陈远说让于瑞在外稍候,然后让狱卒带他去见裴悫。
开了牢门,那狱卒见陈远是皇上派人送来的,便知趣地离开了。裴悫抬起头看见陈远,“哈,老夫这七尺牢狱今天好生热闹啊!”
因裴悫毕竟年长,陈远拱手行了个礼,“裴丞相,远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