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室的房门半掩着,从客厅里可以看到爸爸如深沉的山岳一般静静地坐在卧室的藤椅上,宽厚的背微微佝偻着,像被看不见的重物压弯了脊梁,两只手撑在膝盖处,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微弱的红光在黑暗的房间一明一灭。
不知被这个场景的什么地方击中,许平心里猛然疼起来。
在沉寂的黑暗里,香烟的烟雾缓缓地上升着,像酝酿着什么蠢蠢欲动的狰狞的兽,偶一抬手之间,红光大亮,白色的烟卷被烧成黯淡的灰,轻轻地无声地掉落下来。
许平转过头去,想要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地悄悄走开。
许川在卧室里背对着他道:“许平?”
许平只得站住脚跟回答:“是我。”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两个人,却找不到可以把对话继续下去的语言。
许川把烟碾息,那些黑暗的情绪在一瞬间被收得干干净净。
“饿了吗?我去炒两个菜。”他站起来说。
吃饭的过程中,谁也没有说话。
西红柿有点儿糊了,炒蛋里吃出了蛋壳,许平把嚼碎的蛋壳吐出来,默默扒着米饭。
许川给儿子夹了一筷子韭菜,说:“多吃点儿菜。”
许平抬头看了一眼他爸爸,道:“谢谢爸。”
时针“磕噔”一声跳到了九点半的位置,平时的这个时候,许正已经躺在床上了。
父子俩不约而同地停下了筷子,那种难堪的沉默又蔓延在饭桌之上。
“我去刷碗,你早点儿睡,明天还要上学。”许川推开椅子站起来,麻利地开始收拾碗筷。
许平刷完牙从厕所出来,听到有人在敲门。
厨房的水声哗啦啦地响,时不时传来碗筷相碰的清脆声音。
许平打开门,漆黑的楼道里站着一个烫了长卷发的丰满中年女人,穿着蓝色的丝绸连衣裙,手里提着一个塑料网兜。
许平觉得这个人有点儿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问:“阿姨您找谁?”
那女人微笑了一下,问:“老许在不在?”
许平点头,转身去找他爸爸。
许川擦干手去应门,许平把他洗好的碗筷擦干摆进橱柜里。
门口传来低低的说话声,爸爸似乎在跟客人客套寒暄,声音太低听不真切。
不到一刻,传来大门关住上锁的声音。
许平从厨房出来,看见爸爸把一网兜的水果罐头放在饭桌上。
“谁来了?”
许川没说话。
许平翻着那些罐头,黄桃的、凤梨的、桔子的,还有两罐竟然是有钱也很难买到的荔枝。
在那个年代,水果罐头是平时也难得吃到的珍馐美味。
许平对这个出手大方的阿姨顿生好感,问:“这阿姨是谁?干嘛送我们这么多水果罐头?”
许川道:“你不是见过她吗?她是我们文工团的政委,也是你们班卢嘉的妈妈。”
“打死才干净呢!他妈就是个半傻子,他爸以前成分不好才和他妈结的婚,结果生下来的许正也是个傻子!我妈说的,她们单位的人都知道!白痴就是遗传的!以后许平要是结婚,生下来的儿子也跟他弟弟一样,全都是傻子!”
许平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爸爸。
许川没说话。
许平问:“爸你收了?”
许川说:“我收了。”
许平点点头,说:“收得好。”
他推开客厅的窗子,看到一轮圆月挂在夜空,清凉的风从遥远的地方吹进来。
他看见卢嘉的妈妈从自己家的单元楼走出来,高跟鞋在水泥地上发出清亮的嗒嗒声,坏掉的路灯明明灭灭,吸引了不少秋蛾上下飞舞。
许平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抓起一袋子十多个罐头狠狠从窗户砸下去。
巨大的“旁”一声,无数玻璃的碎渣在水泥地上飞溅,甜腻的糖水味儿连楼上都清晰可闻。
女人吓了一大跳,转头来看。
许平扒着窗台带着哭音大叫:“谁要你们家的狗屁罐头!你把我弟弟还回来!还回来!”
楼上楼下的灯都亮了,住户们纷纷探头出来看。
许平抱着窗台跳脚怒骂:“许正是个傻子又怎么了?!你们凭什么欺负他?!你叫卢嘉来!他为什么不来上学?!他不是有种拿板砖砸我吗?!你们家不是权高势大吗?!他为什么不来打死我?!你叫他来!我要杀了他,我要……”
许正被爸爸从后面拦腰抱住,拖离了窗口。
他的指甲在窗棂上折断,流出淡淡的血。
邻居们议论纷纷,连对面楼上的灯都一一亮了。
女人慌不择路地逃走,嗒嗒的脚步声越行越远。
许川关上窗户。
他的大儿子坐在地上咬牙流泪。
“你为什么要收她的礼?!”
“她是来道歉的。”
“她在背后怎么议论我们家的爸你知道吗?!她说你是为了身份才和妈结婚的,她说白痴都是遗传的,妈妈是白痴,所以生下许正也是白痴!”
“嘴长在别人身上,要怎么说是他们的事。”
许平红着眼睛瞪着他爸爸问:“我和许正到底是不是你儿子?!”
许川很想抽他一巴掌,但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他把儿子从地上揪起来,大喝:“那你想爸爸怎么做?!想让我大展拳脚给你们报仇雪恨?!想让我去揍卢嘉和他妈妈一顿?!”
许平有一瞬间的迷惑,他下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