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怕叫人察觉,他竟为一句话险些儿红了眼圈。
适才,相信所有人都赞叹他错下秋千演绎的娇憨。
为何江晚亭,他他他单单注意了自己膝处在青石上似自然而然的一磕……
呵,自己在梨园学艺十年如一日,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骂受过,赞受过,却似从未有人注意过,他是不是累了,是不是疼了。
师兄,也视那为理所当然而……
见他手指反反复复安慰般抚摸那淤痕,尽量摆出轻快的口气,笑道:“没事,早惯了。”
这一位极力显得轻松,不想又勾得那一位一阵心酸。
惯了……
两个字,轻巧地揭开昔年的坎坷,又轻巧的掠过。
说道少年不知愁滋味,却是为了只尝过愁。
惯了……
悄悄执了他的手。
“凝儿,我一定好好待你。”
风吹落了一片叶,仅仅是叶,没有尘埃。
☆、且尽眼中欢(下)
“铮——”
琅然,清圆,谁弹,响空山!
很清冽的琴声,半点不受烟尘侵扰般的,在七丝素弦上汩汩流淌、回旋。
疏放不羁的指法,那素手纤纤一捻一拂,吟成丝丝缕缕,似咏叹,似问答。
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
“古调自爱,奈何今人不弹……好是固然好的。”江晚亭一直看着那个随意倚在琴榻上的人儿,眉间含着一抹忧色,沉吟片刻,也在琴榻边坐好,手指划过琴弦。
‘穿花蝴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温温淡淡的曲子,不见高峻,却恰好冲淡了那空山不见人的孤绝。
楚凝笑笑,身子慢慢向后仰,懒懒地歪在榻上:“不是你一个听出我弹得古怪,只难为你想这个法子安慰我。”眼角弯成个狡黠的弧度,“江大才子果然不凡,又这般风度,竟似画儿上仙家似的。”
江晚亭瞅瞅慵懒如猫儿的人,只好无奈地笑笑。
那日游湖时,撑船女孩直直赞了他几句,被伶牙俐齿的这位听去,之后便常常拿来取笑。
楚凝扬扬眉,黑发流墨般直垂到膝:“午乏也过了,不是要拉了我去得道成仙么?”
拿起木梳正待梳头,却被先一步接过。
“我帮你。”
铜镜中,清俊似仙家般的人物含了笑,细细打理他的青丝。
绾了髻,斜插上一支簪,江晚亭理着散下的几缕,似带了点歉意地一笑:“我手拙,梳得不好看。”
原本安坐在凳上的人儿闻言呵的一笑,转过身,眉眼盈盈地对着他:“不好看么?”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很朴素的寺院,安安静静,只听得见落叶在地上摩挲的沙沙。
“方丈请二位施主去禅房品茗。”
窗外风微微,室内香烟几柱袅袅腾挪。
蒲团上静坐的老僧见二人入内,合十欠身:“二位施主请坐。”
江晚亭合十长揖:“晚辈先祖曾与大师相交,先父亦曾有幸诵经于大师莲台。晚辈始至梨州,仰慕慈颜,便斗胆前来礼佛参僧。”
“江施主客气了。”
闲谈几回,老僧见江晚亭注意到壁上挂的一幅字,便摘下来展好:“这是当年楚焉求借宿寺中为偿米钱写的。”
“楚焉求?可是二十年前自称醉于林下的fēng_liú才子?”
“正是。想这位楚施主当年文名极盛,可笔墨著作流传极少。”老僧审看般打量江晚亭,半晌口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个中缘由,楚施主该是了然。”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楚凝扫了江晚亭一眼,目光如电。嘴角有些嘲讽般淡淡扬起个弧度:“正是先父。”
心头虽已猜到几分,听他亲口承认,仍是讶然。
相识以来,从未听他提过自己身世,却原来,亦是书香之后么。
怪道如此才情。
又有往事辛秘么?怕又是一把辛酸泪罢。
看这幅字,清净无忧,该是沉稳内敛的笔致,却偏偏有些微几不可查的顿挫。
无忧,无忧,无处隐忧。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而且,刚刚他分明没有看错,那一瞬他眼中毕现的冷芒,以及那与脸色无异,苍白的唇。
心中顿起了怜惜,也不避讳方丈,牵过他一只手合在掌心,柔声安慰:“没关系,没关系的……”
楚凝看他一眼,有时真的很疑惑,这个人,明明确凿的算计,却又让人觉得,他动了真心。
“楚施主,过去的和眼前的劫难日后皆有所偿,何种抉择都是一段机缘,莫再为此伤神。”方丈看他二人光景,感叹,“江施主,老衲也有一言相赠,施主是指点江山的人物,若要认清自己心意,怕还要些磨难。切记,要珍惜眼前人。”
也不去看二人是否顿悟,唤来小沙弥:“天晚了,二位施主且在客房歇息一宿。”
天际,最后一抹残霞在晚风中吹散。
雪亮的刀尖,晃着日光刺入人眼。
那是谁在刀尖上舞蹈,赤衣烈如火。
那是谁的血染遍瑶阶,满座衣冠只会解嘲。
一寸寸委入尘埃的,与他六七分相似的面容。
是谁,是谁?
师兄么,为什么要这般怅恨,衷肠难诉,只得戏里传情。
听砧么,惹得他这般心悸,满身伤痕,泪水湿透他的衣襟。
还是,江……晚亭么,为何这般痴惘,分明似,似那该有了算计,却又流露万种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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