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知道,他好像,比自己有想法。
故事里的人叫韩子衿,韩音不是跟妈姓,只是恰好和她同姓而已。
韩子衿22岁,从三岁开始唱戏,是桃园戏社的当家花旦,闻名遐迩的“桃园四子”之一,在当时的全国都非常有名气。一副清亮的嗓子,一张好看的脸蛋,一段妖娆的身姿,没人比得上。
桃园戏社是和梨香剧团一样出名的社团,据说当年,某个国家重要领导人还亲自给戏社写了批诗,说什么发扬国家戏曲文化的瑰宝,桃园戏社义不容辞之类的。
不过,从小长在临城的韩雪莲却不知道这些事情,这些话是别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讲,她在一边偷听的。她还偷听了一句更惊悚的,就是她远远地看着的那个正在卸妆的倩影,竟然是个男人。虽然那个时候,唱戏的女人非常少,但是所有人都觉得,那个漂亮的小花旦肯定是个女孩子。
韩音翻开相册,刹那愣住了,第一页上的照片,赫然就是他在“入戏”酒吧里看到的那一张花旦的单人照。他错愕了很久才敢确定,这真的是母亲给自己讲的那个人,那个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韩子衿凤目斜吊,顾盼光华,神韵fēng_liú,一身戏骨。韩音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内心深处一片倒海翻江,耳边,却是颜心琪那句玩笑话——你这么打扮起来估计也这样。
桃园戏社之所以会到临城公演,据说是因为有一个班子里的大人物是临城人,毕竟总会有各种类型的公开演出,那个人就申请到了临城。
那年的演出可轰动了,临城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搬着凳子来看戏,平时都只能在收音机上听到的,这会儿能看到真人了,多么神奇。临城的大戏台还是相当不错的,戏社里的演员们唱过戏,就住在临城公社里,那段儿时间公社周围热闹得很,一天到晚围着的有孩子也有大人。
桃园戏社在临城唱了十天,最神秘的人就是那个小花旦,光凭名字听不出男女,听他说话又柔柔的,表情也总是淡淡的,跟谁都隔着一层。他穿衣服也特别,不是临城人所见过的款式,但是非常养眼。大家觉得女孩子穿成那样也是应该的,而且戏社里的其他人,和他穿的也都不一样。所以,那么好看的人,一定是个女孩子吧。
很少看到女人唱戏,所以小花旦又能唱得这么好,简直是受所有临城人保护的对象。不过戏社里的人对小花旦更好,虽然他每场都有戏,但是只要一进后台,总会有四五个人围着给他擦汗补妆递水什么的,伺候的跟佛爷一样。
如果就这样过去了,韩子衿就永远都是韩子衿吧,最多,临城的人常从收音机里找一找他们的戏听。
韩音莫名的抽了口气,觉得心脏都抽搐了一下,有点不敢听下去。这次再看照片里的人,他已经不像在“入戏”里看到时那么淡然了。后面的照片都不是戏台上的,洋溢的青春的气息,一群英姿焕然的年轻人。在“入戏”竟然没有发现,可是现在,他一眼就从五六个人里找到了韩子衿,尽管有些模糊,但那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韩音纤细的手指抚摸着照片上的人,目光深沉。他记得母亲说过,爸爸死了很多年了,即使在自己的记忆里,都没有任何关于那个人的影子。自己知道的,都是母亲嘴里说出来的,从来没有过好话,“厉害”这个词,也是今天第一次用。但是,当这个人的故事如此立体的呈现在面前时,似乎自己的骨血里都融着这个人的身影……
唱完戏,桃园戏社的人都坐在大汽车里离开了,在临城人眼里,他们就像现在电视上看到的明星,周身都笼罩着光圈,注定了不会融入到这里的生活中。他们属于那个临城人从未见到过的大戏台,戏台下面坐着的,只应该是那种极有身份的人。
但是,他们早上离开,午后就变了天,倾盆大雨下了两个多时辰。再后来,大概第二天早上吧,就有人说那辆车出事了,坠毁在一条山涧里。于是好多年轻后生们都去了,带着铁锨大锄药箱被褥担架什么的。
可是怎么去的又怎么回来了,那些人说他们找到的,只有一辆面目全非的车,雨水冲刷过后,干净的连一滴血都没有看见……
所有人都觉得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毕竟他们身份高贵,说不定省里市里的领导早安排人连夜进行了营救,临城是个小地方,见没有找到人,大家竟然都放了心。
可是,再也没有人从收音机里听到过桃园戏社的戏。临城人疑惑了,打听了很久才隐隐约约听说,临城公社的戏台,竟成了那些年轻人最后的演出地点。据说那次车祸无一生还,桃园戏社动了根本,再也没有站起来。
韩音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眼前一片殷红,梗着脖子扭回头看向母亲。母亲的神色却是那么平静,就像回到了每天听那些人唱戏的日子里,她还是个羞涩的少女,听完戏就躲在某个角落里,看那些人卸妆、练戏……
韩子衿会为他们做指导吧,在戏台上轻盈的像只燕子,听他们抱怨,和他们细细交谈。那人的面容那么柔和,气质清雅、眉目如画……
一直过了五年,韩雪莲非常清楚的记得,那依然是个倾盆大雨过境后的黄昏,一个女人带着这只匣子和韩音找到了她。她知道那个女人,是因为那个女人很特别,她不是临城人,但也不是桃园戏社的人。在戏唱到第三天的时候,那个女人忽然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