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相宁都陪着相家先在雨声中弹琴,一曲接一曲地弹,一直弹到天近黄昏。相家先忽然把曲谱往旁边一丢,站起来,对伺立一旁的老仆人说,你去找把伞:“送送相教官。”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
相宁打着伞回到歌乐山的校场时身上已经湿透。第二天,胡主任派车把她拉到总部的督察室,一见面就说:“昨天傍晚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相宁说:“我想那个老仆人会来向你汇报的。”
胡主任愣了愣,忽然一笑,说:“你还发现了什么?”
相宁早就发现了其中的奥秘,除了这幢小楼是个固定监视点外,在街口各设着一个流动观察哨,杂货铺里还隐蔽着几名行动队员。这是军统最高级别的监控,在重庆一般只针对曾家岩五十号的八路军办事处。但是,相宁在想了想后却说:“我相信他要走的话,没有地方留得住他。”
胡主任没说话,摘下眼镜,用一块手帕仔细地擦拭了很久。
等到相宁再去相家先那里,老仆人已经变得知趣,总会找个借口离开,不是出去买菜,就是进屋里收拾房间,留下两个人独处的空间。只是,父女俩同样都闭口不谈长春,也不谈时势与情报。他们就像两个步入暮年的老者,相宁每次一来就与他坐在屋檐下或是院中的树阴里,要么弹钢琴,要么讨论音乐。有时候,相宁索性留下来吃晚饭,就像在当年在家时一样自在。可是,只要一出这扇院门,她就会被一名便衣带进对面的小楼,被几个女特工tuō_guāng身上所有的衣服,等她们把每一件都检查完毕再穿上。然后去到另一间屋里,关上门,坐在一台录音机前,把相宁说过的每一句话复述到磁带上,同时也留下她对这些话的判断与分析。
有一天,相宁盯着曲谱忽然说:“老头子,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会在外面接应。”
相家先笑了,深吸一口雪茄后,在徐徐吐出的烟雾里说:“你要是帮我离开,你就背叛了党国。”
“我不怕,我是个随时会死的人。”相宁也跟着笑了笑,抬头看着相家先,说:“有些事是我必须要做的。”
“你不觉得这也是对你的一次甄别吗?”相家先的脸色一下变得冷峻,但在转眼间就笑着一指对面小楼的窗口说:“如果我猜得没错,那扇窗户里应该站着个会读唇语的人,这会儿正用望远镜看着你的嘴。”
相宁不动声色,只是执著地盯着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一直看到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再也不说一句话。
当晚的音乐声第一次听起来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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